那兒確實掛著一枚小小的核桃。我們家房前的那棵樹,不是一棵櫻桃樹,它是一棵核桃樹。
十年過去了,每次想起我們家的那棵樹,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這棵樹多次被我們張冠李戴,最後是它用一枚小小的果子,向我們證實了它的真實身份。
有時我想,這棵樹是不是上帝派來向我作某種暗示的。它要我知道,作為一個人,你必須奉獻出自己的果實,否則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真正認識你。
確實如此啊!自古迄今,地球上誕生了那麼多的人,被我們認識的,都是那些在自己的生命樹上,結出果實的人。
有家真好
張抗抗
家,首先是一所房子,有梁柱的支撐和堅實的牆壁。父母是房子的屋頂,可遮風避雨,抵擋冷雪酷日。孩子是房屋的窗戶,以便房子裏新鮮空氣的流通。在這所房子裏走來走去的,是許多歡樂的小笑聲。門是家與外界的通道,所以家不會與世隔絕。屋頂下,每人各有各的房間,有聚有散,互不幹擾。家一定有廚房,可以燒出美味的食物,所以在冬天,家裏也是熱氣騰騰。
家,是一輛汽車,可以送你到很遠的地方去。父母是輪換開車的司機,孩子是乘客。到了父母年邁的時候,孩子就當上了司機,父母變成了乘客,大家都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合理。開車的時候必須小心翼翼,不能違反交通規則。一般來說,遵紀守法的人家,像開車一樣,不容易出事故。即使車子偶爾有些小故障,平日注意保養,就可以盡量避免損失。還有,車子是需要經常加油的,所以一個家就需要有多多的收入。作為家庭的成員,不能隻用油不加油,因為油用完了車子就走不動了。
作為乘客的時候,隻會消耗油料,那麼哪怕經常抽空擦洗汽車,實際也會很覺得安慰的。
家,是一棵大樹,在土壤裏有很深的根,經風沐雨巋然不動。它把養料輸送到枝條和樹葉裏,然後結果打籽,一代一代延續下去。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就像大樹上築著許多鳥窩,小鳥唧唧喳喳很熱鬧的。樹很怕蛀蟲和白蟻什麼的咬噬,台風來了,堅持不住的是有蟲疤的樹。大樹倒下時,在地上留下一個大坑,看了很令人傷心。所以大樹需要愛護,整枝打藥澆水,件件事情馬虎不得。
家,是一首輕音樂,讓人心曠神怡。煩了累了的時候,音樂響了起來,人在外麵被那些震耳欲聾的迪斯科搖滾樂轟炸的疲憊的神經,會像絲弦一樣放鬆下來,感覺到有一點陶醉和愜意。輕音樂的演奏不需要龐大的樂隊,不像交響樂那麼雄壯,於是待在家裏的時候,請抓緊時間享受那歡快而輕鬆的樂曲,它會讓人忘記許多不愉快的噪聲,然後想一想以前和以後美妙的旋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過去了。
雨前
何其芳
最後的鴿群帶著低弱的笛聲在微風裏劃一個圈子後,也消失了。也許是誤認這灰暗的淒冷的天空為夜色的來襲,或是也預感到風雨的將至,遂過早地飛回它們溫暖的木舍。
幾天的陽光在柳條上撒下的一抹嫩綠,被塵土埋掩得有憔悴色了,是需要一次洗滌。還有幹裂的大地和樹根也早已期待著雨。雨卻遲疑著。
我懷想著故鄉的雷聲和雨聲,那隆隆的有力的搏擊,從山穀回蕩到山穀,仿佛春之芽就從凍土裏震動、驚醒,而怒茁出來。細草樣柔的雨聲又以溫存之手撫摩它,使它簇生油綠的枝葉而開出紅色的花。這些懷想如鄉愁一樣縈繞,使我憂鬱了。我心裏的氣候也和這北方大陸一樣缺少雨量,一滴溫柔的淚在我枯澀的眼裏,如遲疑在這陰沉的天空裏的雨點,久不落下。
白色的鴨也似有一點煩躁了,有不潔的顏色的都市的河溝裏傳出它們焦急的叫聲。有的還未厭倦那船一樣的徐徐劃行,有的卻倒插它們的長頸在水裏,紅色的蹼趾伸在尾巴後,不停地撲擊著水以支持身體的平衡。不知是在尋找溝底的細微的食物,還是貪那深深的水裏的寒冷。
有幾個已上岸了,在柳樹下來回地做紳士的散步,舒息劃行的疲勞。然後參差地站著,用嘴細細地梳理它們遍體白色的羽毛,間或又搖動身子或撲展著闊翅,使那綴在羽毛間的水珠墜落。一個已修飾完畢的,彎曲它的頸到背上,長長的紅嘴藏沒在翅膀裏,靜靜合上它白色的茸毛間的小黑眼睛,仿佛準備睡眠。可憐的小動物,你就是這樣做你的夢嗎?
我想起故鄉放雛鴨的人了。一大群鵝黃的雛鴨遊牧在溪流間,清淺的水,兩岸青青的草,一根長長的竹竿在牧人的手裏。他的小隊伍是多麼歡欣地發出啁啾聲,又多麼馴服地隨著他的竿頭越過一個田野又一個山坡!夜來了,帳幕似的竹篷撐在地上,就是他的家。但這是怎樣遼遠的想象啊!在這多塵土的國土裏,我僅希望聽見一點樹葉上的雨聲。一點雨聲的幽涼滴到我憔悴的夢,也許會長成一樹圓圓的綠陰來覆陰我自己。
我仰起頭,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霧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我臉上。一隻遠來的鷹隼仿佛帶著怒憤,對這沉重的天色的怒憤,平張的雙翅不動地從天空斜插下,幾乎觸到河溝對岸的土阜,而又鼓撲著雙翅,發出猛烈的聲響騰上了。那樣巨大的翅使我驚異,我看見了它兩肋間斑白的羽毛。
接著聽見了它有力的鳴聲,如同一個巨大的心的呼號,或是在黑暗裏尋找伴侶的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