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爺說:“這些話你們可以給老百姓當麵說清楚。”
“你也是省政協副主席,現在正是你為政府分憂的時候。”
佛爺想想也對,走到前麵,一身閃耀金斑的紫色袈裟讓他顯得與眾不同。他手扣桔黃色念珠靜靜佇立著,跬步不移,威儀不動,朝西天遙睇片刻,才慢悠悠開口。他叫大家給這兩輛轎車讓開一條道,並說他們這是要去研究大壩到底建不建、湟水到底堵不堵的問題。
一貫敬守佛門良箴的漢藏百姓頓時騷動起來,讓出一條曲曲扭扭的夾道。兩輛流線型的黑色轎車在凸凹不平的地上呻喚搖晃著,像腰腿不靈的老人,緩緩駛去。塵土揚起,籠罩了人們的臉麵。
見河四下尋覓著,終於捕捉到了爺兒彎腰曲背的身影,可馬上又被動蕩的人群淹沒了。他側著身子急急忙忙擠過去,來到剛才看見爺兒的地方,卻見立在那裏的是另一個他萬分熟悉的人。他呆呆地望她,高興得不知如何表示。而她卻聲調異樣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接著便不知所措了。
“你也來了?就你一個人?”一會,見河問。
她不回答。
“這麼多的人,我想尋你就碰上你了。”他想眉飛色舞起來,可話一出口,就摻雜著一些不期而至的感傷。
“我,我也想尋你。”她說話吭吭巴巴的。
“我知道。”
“你把我莫忘掉?”
“你說的太玄了,我怎麼會把你忘掉。”
她更加憂鬱了,突然問出一句令人感到異陌的話:“你尋我做啥?”
他不知如何回答,反問她:“那你尋我做啥?”
“我其實莫尋你,我一直跟著你爺兒。”
“我爺兒來?”
“剛剛還在這裏,人一動,擠掉了。”她揚頭朝遠處看看。
見河奇怪了:“你怎麼和我爺兒在一搭?”
她低下頭去。
“他是不是病了,一個人出不來,需要你照顧?”
“你就不會往好處想。”
“莫病就好。走,我們轉轉去。”
她不動。
“哎喲,你這一身衣裳漂亮唄,誰給你買的?肯定不是你阿大,也不可能是你阿媽。”
“你爺兒。”
“我爺兒?他會給你買衣裳?湟水倒淌了。”
她突然淚汪汪的。
“你今兒怎麼了?”
“莫怎麼。”
他湊到她的耳根裏,詭詭地小聲說:“我們破廟裏走。”
“不去。”
掃興使見河暴躁起來:“你到底怎麼了?”
“見河,我怎麼了你別問。反正,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我今兒就想知道。”
“我不說。”
“尕存姐,我才走幾天,你就變心了。你們女人,都是忘恩負義的貨。”見河想起了阿媽,覺得阿媽當初拋棄了他,現在尕存姐又要拋棄他,
不禁閃出些許淚花花來。
她有些心軟,問道;“見河,你真的想我了?”
“莫想你我就是畜生。”
頓時,她的眼淚泉湧而出,渾身顫顫的,紅暈從麵頰漫漶到脖根。
見河吃了一驚,著急地皺眉鎖眼:“你有啥事你就說出來。”
“見河,我和你爺兒幹下事情了。”
“啥事情?”
“他給我看病……”
“他啥時候成大夫了?”
“他說,我要睡個屬大龍的病才好。”
“胡說。”
“後來,我阿媽說,你爺兒就是屬龍的。後來,我就去了。後來……你爺兒對我好,我的病就好了。”
“你把話說清楚。”
“我怎麼說清楚裏唦?我說不清楚。”
“我爺兒到底對你做了些啥?”
“不說,我不說,你去問你爺兒。見河,我莫臉說。”
“你莫臉,我也莫臉,我們都是不要臉。”
見河吼起來。人們朝這邊觀望。尕存姐臉上熱汗淋漓,轉身跑開去。天昏地暗,見河幾欲暈倒。
十
好天色,萬裏碧淨,天地分明,輕氣上升,濁氣下沉,一股股冷涼的哨子風從湟水灘刮來,把西寧老城推來搡去地搓揉著。又可以曬太陽了,高通達第一個操著袖子站到西房台地上。一會,穆家嬸子搬個板凳、拿個針線蒲籃出來,坐下,補綴她那永遠補不完的破衣爛衫。再一會,穆狗保也出來了,岔開右手虎口。揩一下鼻涕,圪就到窗跟下,眯眼望著太陽,打出一個懶散的哈欠。
尕存姐擔水掙錢去了,四合院裏的全體人馬隻剩下三口。
曬太陽必定要諞閑傳。諞閑傳自然又是高通達先開口:
“聽說了麼?湟水不堵了。”
這消息使穆狗保吃了一驚,半張嘴愣了片刻,才說:“為啥?”
“眾怒難犯哪。我的請願書貼出去了,這就等於是釜底抽薪,堵水莫有了群眾基礎。”
“你把我別哄,這麼大的事情,你一張白紙就能決定?”
“不是我決定,是公家改變了決定。這就叫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那我們就不搬家了?”穆家嬸子插進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