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眾友圍爐賀新人

“大雪,,到了。

“大雪”是一年二十四個節氣之一。這時,長江以北大部分地區便開始下雪了。其實,在我國北方哈爾濱一迪化(烏魯木齊)一線,由於處在北繹45度,早在兩個月前就開始積雪了,而上海,因隻在北緯30度,所以溫差極大。農讀說:“大雪冬至雪花飛,搞好副業多積肥”。這諺語提示,農友們要開始作春耕的準備工作了。下一個節氣就是冬至。“冬至”和“夏至”,是日月天時轉換的分界線,過了冬至,日間的時間就開始增長了,所以更有利於農友們的春忙勞作。

這“大雪”之節,理應下雪,而且還該下大雪,然而,這天的上海,不僅沒有下雪,而且風和日麗,天氣很暖和。這天,瞿秋白和王劍虹乘著那“叮咣叮咣”像老牛拉破車的有軌電車,穿過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來到黃浦江畔的外灘。這是他們倆人第一次正式“談情說愛'

這天,由於氣侯溫和,劍虹隻穿一件淺綠色絨線衫外套,一件粉紅色毛背心,顯得很秀麗窈窕,脖子上那條淡黃色紗巾,不時被

微風吹拂飛揚,更有縹渺如仙之狀。

秋白本來平時就講究衣著,今天,他特地穿一身藏青色西裝,一條鮮豔的領帶,壓在咖啡色毛背心雞心領裏麵,因而也更加顯得英俊瀟灑。

王劍虹,這位二十歲的青春少女,緊緊依倀著秋白的身體,秀發自然輕鬆地散搭在秋白的肩上,她的心靈裏,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無限的慰藉和溫馨。而秋白呢,同樣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愛情的甜蜜和幸福。他們已把珍貴的愛情融入於他們那誌同道合的事業追求,和共同興趣愛好之中。他倆幸福地徜徉在這外灘黃浦江畔,江麵上,大船小舟,新舸舊駁,客舶貨艇,就像漂浮在水麵上的魚群,往來穿梭不絕。

上海這個東方大商埠——冒險家的樂園,如果說長江口是它的門戶,而黃浦港,便是它的內院大門。眼下,瞿秋白和王劍虹這X中清人,隻是看著江麵上那些鳴著長短汽笛往來穿梭的船隻,默默漫步著,卻很少說話。他們沿著堤岸走了好一段後,劍虹才問道:“秋白,你在想什麼?”

“喔,觸景生情,我是跑到你那大作裏麵去了。”秋白扭頭看著劍虹說。

“什麼‘大作’‘小作’?”劍虹衝他甜蜜一笑說。

“《輪舟晚景》呀。”

“《輪舟晚景》?拙文你看過了?”

“拜讀過了,寫得不錯。”

“喲,還是‘拜讀’的呢?貧嘴!”劍虹口氣裏埋著潛台詞:“那我就請先生‘賜教’吧!”

秋白朝劍虹瞟了一眼。劍虹微微一笑,兩腮上的展窩顯得更漂亮了。秋白接著說:

“虹,你這首詩確實寫得不錯,意境很美,就像你這兩隻靨窩,

“對姑娘奉承拍馬,可能是每個男人共有的本事吧!”王劍虹

“我倒不是奉承拍馬,是講的真感覺。”秋白轉口問道:“哎,虹,你是在什麼背景下寫的?”

“還是那次我回湖南去接冰之,在輪船上,看到長江兩岸的景色和社會風貌,便漸漸觸發了感情。”

“難怪,這說明實際生活確實是一切文學藝術創作的源泉。”秋白肯定地說。“比如晉代那位‘不為五鬥米折腰%陶令先生,他如沒有十多年自耕其食的隱居生活,就不會成為優美田園詩派的權威。”秋白指著江上說你看,我們眼前這黃浦江也是江,卻和你那《輪舟晚景》就完全是另一種景色格調了。”

“說來也巧,它不是遇上‘伯樂’,還不會出世呢。”

“那怎麼講?”

劍虹這才介紹說,當時她隻是練筆寫著玩玩的,因為原來她是學古體格律詩的,這種新體自由詩,她還從沒寫過,根本沒有想到發表。初稿寫出後,她給李達看,本隻是想請他指教提提意見,哪知他看完後大加稱讚,並說可以發表。開始,劍虹不太願意,覺得還很粗糙,很不成熟。但李達則認為,自“五?四”後寫這樣的新體詩還不多,尤其以這種跌宕、跳躍格式的長短詩更不多。他解釋說:“成熟的東西都是從不成熟開始的,往往作為探索的東西會更富有意義和生命力。”於是,他除提了幾點具體修改意見外,當即便決定在《婦女聲》上發表。

“這說明李達先生很有眼光。”

瞿秋白抬頭眺望著遠方接著說:“看了你這篇作品,使我想起兩年前我那首小詩,風格多麼相似!但沒有你寫得好。”

“喔,你也寫過一首類似的詩?那你快說說讓我欣賞欣賞。”劍虹要求說。

“記得那是1920年我在《人道》上發的一首小詩,題目叫《心的聲音遠》”

“文學作品貴在含蓄,力避直露主題。你那《輪舟晚景》比我寫得好,不僅畫麵、意境美,主題也含蓄。《聲音遠》和《晚景》的差異就在這裏。”瞿秋白真誠地說。

他們沿著護城堤漫步。秋白還在思考:從劍虹平時的即興之作,和在刊物上所見這僅有的那篇作品看,她確實是一位有文學天賦的姑娘。在中國曆史上,著名的女性政治家、思想家、社會活動家有不少,連女皇帝都有好幾個呢,但女文學家卻寥寥無幾,就是文化鼎盛時期的唐代,除了薛濤等兩三位不太有名的女詩人外,到了南宋時代,也才有一個李清照,可見要造就一個有成就的女文學家多麼不容易?

瞿秋白想到這裏,便說:“虹,我覺得你和冰之都有很好的文學才華,基礎也不錯,我認為你們應該好好研究文學。”

劍虹挽著秋白的胳膊,說:“我是想追求文學,但女界聯合會一些社會活動總要拉著我,弄得我……”

“社會活動自然要參加,因為文學不僅不能脫離社會,而且就是要反映豐富多彩和複雜的現實社會生活嘛,不深入生活怎麼反映?即使想反映也不會深刻。”秋白想了一下,接著說:“我國曆史上,從屈原、李白、杜甫、蘇東坡到曹雪芹等等,著名文學家很多,但有幾位著名女文學家呢?我們中華民族這個具有幾千年悠久曆史的文明古國,著名的女皇帝、女將軍、女元帥都有了,可惜還沒有一位十分著名的女文學家呢,所以,我倒衷心希望我們國家能出幾位偉大的女文學家。”

劍虹認真地聽著,欽佩於他對文學藝術的酷愛和追求。但王劍虹不理解,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不搞文學,卻去搞政治?於是她問道:

“白,你的見解很深刻,聽得出來,你很酷愛文學,可你怎麼會去追求政治呢?”

秋白把手插進褲袋裏沉思了一會說,“你可知道,我卻是在得

到你的愛情之前,就已經接受了另一種人生觀的鐵律”(丁玲:1929年《韋護》中語),這是無法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

三年前瞿秋白出國時,中國共產黨還沒有誕生,當他去蘇俄之後,開始接觸西方歐洲文藝複興時代的文學藝術,尤其結識一些世界著名的文學大師,更加深了他對文學藝術的酷愛。然而,兩年以後,就在異國他鄉,為了民族太義,他毅然地加人了中國共產黨。把理想和追求獻給了共產主義事業。他已經明白,一個人的愛好和追求,隻有跟國家和民族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才能使自己的追求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