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到深處口難開
時間已到了1923年的深秋，施存統夫婦倡儀的宋教仁公園之遊，得以實現。
宋教仁公園離青雲路上的上海大學不遠，瞿秋白、王劍虹，還有施存統和王一知抱著他們的小女兒都到了，就缺了丁玲。
“哎，淑潘(王一知有時還習慣叫王劍虹原名），冰之怎麼沒有來?”大家在一片草地上坐下後,王一知問道。
“你那老鄉現在可成文學迷了，她對沈雁冰老師講的那個《窮人》可感興趣啦，成天研究著那4窮人’。她對那個小公務員特別同情。”王劍虹說笑著:“她叫我先來報到，她把那段‘窮人’筆記整理完後就來。”
《窮人》是蘇俄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說,丁玲對這篇作品也確實感興趣。她曾逐章逐段進行過分析研究,也真的為那小公務員流過眼淚。其實王劍虹也受過感染，她現在說丁玲，實際上也包括她自己的感情。
“這個冰之也真是，咱們這麼多中國窮人還同情不過來呢，她還去同情一個外國窮人。”王一知埋怨道。
“哎，月泉，話可不能這樣說，古人雲‘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嘛，文學形象還能分國籍、人種、今人、古人……?”
“你看看，還是我們大編輯有見地，咱們是應該隻分階級不分國籍嘛。”施存統插話說。
“複亮兄，你別挖苦人……”
“挖苦誰呀?”恰在這時，丁玲拎著一袋橘子來了。
“挖苦你r劍虹接嘴道。
“哎，冰之，聽說你不是在研究窮人嗎?”王一知問道。
丁玲沒有答話，先給每人扔了兩隻橘子說:“這可是浙江特產黃岩蜜橘喲。”隨後又從衣袋裏掏出一把糖果來遞給王一知的小女兒囡囡說:“這是給我們的小老鄉增加的一份特殊待遇。”
“謝謝老鄉阿姨r王一知教女兒說。
“謝謝老鄉阿姨。”小囡鸚鵡學舌道。
“好好好，咱們是老鄉，不用謝，小囡囡真乖!”
“喲，冰之一研究窮人，身份馬上就變了。”施存統拿著一隻橘子在空中拋著說:“你看，咱們大家都沾了光。”
“冰之今天請客,莫非真是研究‘窮人’的成果?”瞿秋白用眼光將大家掃了一圈說:“窮朋友變富了，自然不會忘掉我們這些窮朋友，冰之，你說是吧?”
“待我從‘窮人’真正變成‘富人’那天，我一定大擺鴻宴，請諸位朋友上坐!”丁玲表態說。
“哈哈哈……”
大家吃著橘子說笑，王一知的小女兒，便像馬戲團的小動物似的，在圍圈中滾來滾去。
丁玲坐在劍虹和秋白之間，兩位男士挨坐在一起，王一知和她的小女兒囡囡便坐在施存統和劍虹之間。
“冰之，月泉剛才說，咱們中國這麼多窮人還同情不過來呢，你卻去同情一個早已作古的外國窮人一”瞿秋白本來是看著丁玲講的，由於王劍虹坐在丁玲的#邊，他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地在王劍虹身上閃了一下，他敏感地發現劍虹的麵容一窘，便低頭去看手裏轉動的橘子。秋白立即將視線收到丁玲身上來，不料，一時他心裏也亂了方寸，把前麵說的話題都忘了，他不由自主地扶了一下鏡框，試圖暫作緩衝,於是隻好牽強收住說:“我看還是多同情一些我們中國窮人吧。”
就在這一轉念，瞿秋白的意境便立即移到那天中午他糾正王劍虹吹簫的動作上來。也真奇怪，自從那次以後，隻要一閑下來，思想就開“小差”——經常出現王劍虹形象的幻覺。他暗暗在想:難道我真的掉進“愛河”裏了？
對於愛情，瞿秋白還從來沒有經曆過。過去，也有不少姑娘追求過他，甚至包括一些“洋小姐”，但他從來沒有動過心。如今，這“愛神”，真是鬼使神差，難道說真的降臨了一一想到這裏，瞿秋白隻是下意識地偷偷瞟了王劍虹一眼，就再不敢正視她了。
王劍虹呢，也是一樣。當她的視線剛和瞿秋白的眼睛一相交，心便立即閃回到那天晚上學俄文時偶然發現瞿秋白注視她的神情。常常使她臉紅心跳的，還有那次偷偷吻瞿秋白那“素描”肖像的情景。剛才發現瞿秋白那眼神表情的微妙變化和言不由衷的舉止，更使她容顏增了一層紅緋，心律也加快了……
瞿秋白和王劍虹倆人那心情的微妙變化，丁玲、王一知和施存統三人，雖然誰都沒有發現，但瞿秋白和王劍虹都自我感到似有作賊心虛之感！這時，王劍虹便又想起那次丁玲轉告她的信息。
那天，丁玲剛進屋就說:“真巧，今天我在街上又遇到九姨了。”
“喔，九姨現在還很忙嗎?”劍虹問道。
“忙喲，她還問我們為什麼不到她那裏去玩。”丁玲說:“真有意思，她突然問我一件有趣的事。”
“什麼有趣的事?”
“她問我柯慶施是不是在和劍虹談戀愛？我問她聽誰說的，她說聽人傳聞。我當即罵道‘簡直是胡說八道！這些人是吃飽了撐的！柯怪是曾到我們那裏去玩過，但我們從沒有發覺他要找誰談戀愛的跡象。’”丁玲憤憤地說。
有關王劍虹的“戀愛”傳聞，實在是既有假，也有真。所謂假，就是在此之前，她確實根本從沒想到戀愛這碼事;所謂真,那是確有不少做過“癡情夢”的男子們的單相思。從性格上講，有人說她熱情、直爽、健談;也有人說她孤僻、倨傲、冷漠。因而既外向，又內向。總之，既像“酒逢知己千杯少”，又似“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性格。實際上這種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看法並不奇怪。從容貌上講，王劍虹雖稱不上“沉魚落雁”，卻也是莊重迷人。正是這樣，才有不少曾經做過“癡情夢”的單相思的男子有過規覦的博涎。而王劍虹呢，她總是堅信“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格言，也就不去理睬那些傳聞了。
“哎,諸位怎麼樣？咱們再到其它地方白相相(玩玩)PE,要不屁股都往地裏紮根了。”由於囡囡吵著要走，施存統提議說。
“好，讚成複亮兄的意見。”瞿秋白支持說。
幾人安步當車，邊走邊談，一^走林蔭道,時而過曲拱橋，他們觀山覽水，談古論今。
王劍虹，由於她和瞿秋白那一閃念，現在，她還有一種說不清的心態，於是，她的話便愈來愈少，最後，她把囡囡搶過來，好似獨占，又總不嫌累，還一直跟她說話。
一對喜鶴從空中飛過，劍虹用手指著說:“喏，囡囡快看，那鳥兒飛得好快喲!”
囡囡看著那遠走高飛的鳥兒，一陣咿哩哇啦亂叫著，好不開心喲！
一群大白鵝在湖中戲水,囡囡又手舞足蹈地亂叫起來。劍虹又指著說:“那叫大白鵝,你看它們玩得多開心!”
他們來到宋教仁陵墓前，大家看了一會墓銘和碑文，瞿秋白對王一知和丁玲說:“月泉，冰之，你們這位老鄉，可算是一位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民族英雄啊!”瞿秋白以往和她們說話時，大家雖沒有注意，但他的聲色、視線，總是“平分秋色”地在大家身上禮貌地移來移去，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那大部份餘光，總是悄悄留在王劍虹身上了。然而，今天卻突然破了例，隻是在王劍虹不注意時，才偷偷趁機瞟了她一眼，接著便迅速將視線移開去，而王劍虹呢，也隻是默默聽他介紹，佯裝隻顧逗囡囡玩。瞿秋白繼續介紹說：
“由於你們這位老鄉堅決反對袁世凱稱帝，袁世凱便軟硬兼施，開始給他送金錢，以資助政治活動經費為名，送去一本支票，自然被宋先生拒絕;隨後又托人轉告，隻要宋先生不反對他，他就推薦宋教仁當總理，宋先生又一笑了之。袁世凱見他不為高官厚祿所動，就施美人計，親自作媒，把自己一位漂亮的侄女許配給他，亦遭宋先生拒絕，袁世凱便進一步施用流氓手段，指使一批禦用文人寫文章，誹鎊他要討名妓為妻，均遭失敗。袁世凱終於惱羞成怒，最後才下毒手，派特務盯稍把他暗殺了。”
瞿秋白說到這裏，大家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注視宋教仁先生的陵墓，以示憑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