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丁香
紫丁香白丁香。
這是一種花嗎？
不。在我心中，它分明是一種情愫、一種象征、一種撩人憂怨的愁緒……
紫色是淒迷的惆悵，白色是素潔的純真，你又淒迷、又素潔；又惆悵、又純真。
噢，丁香！
一日，趁著雅興，跑到鄰近的花市上去尋覓丁香的芳蹤。偌大一個花市，花也繁、葉也茂、綠也肥、香也稠，而群芳之間竟難見她的身影。花裏尋她千百度，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她羞澀地亭立在一隻花缽裏，莖也瘦、葉也瘦，米粒大的花骨朵小心地叢生在細葉之間，也是瘦伶伶的……
那份柔嫩，那份淡雅，那份清幽，那份憂愁，那份怨而不怒！花主像是打扮她久居深閨待嫁的女兒，梳理了丁香的枝葉，又灑了灑水，於是她愈發含香帶露，楚楚動人。見我一臉迷戀之色，花主說這是今年春上移栽的苗，馬上就要開花了，一開便香氣襲人……”
“噢……”我吱唔了一聲。
花主又接著說這香氣可以驅蚊，夏日正是宜人呢……”
“是嗎？”我心猿意馬地應承了一句。
那香氣我並不陌生，它不是濃烈的，而是清幽的，是從泥土與春天的深處飄來的，放鬆胸臉深深地一吸，那香氣便直人肺腑，與你的血肉溶為一體了。那份清幽的香氣，我已無數次呼吸過了，從唐詩裏，從新詩裏，從北方的校園裏，從南方的花市裏……
南唐李J景有詩雲：“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丁香與雨、與愁結了姻緣。唐人陸龜蒙也有詩雲：“殷勤解卻丁香結，縱放繁枝散誕春。”“丁香”已像南國的“紅豆”一樣，是從古詩中提煉成型了的愛的愁緒的象征。
以“雨巷詩人”而著稱的現代派詩人戴望舒在《雨巷》這首詩裏便“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每看見丁香，就想起《雨巷》，就想起：“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同樣地，每看見“雨巷”，便想起丁香，和“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這不僅僅是戴望舒的詩句，這還是我自己一段深藏心中的感情經曆。一次偶然的機遇，我結識了一位丁香一般地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柔嫩、清雅、文靜、秀麗，就像一株丁香一樣。我們相約從上海黃昏的雨巷中走出，來到了燈光閃爍的外灘的江邊一一
夜，檢在一根一根雨上；
雨，拴在一顆一顆心上。
在一把尼龍傘下，不，在一株丁香花下，我們像細雨一樣淅淅瀝瀝絮語，談詩，談人生，談希望……我真想念一首《雨巷》，獻給你這丁香一般優雅的姑娘。可惜，我們像流星似的偶然相撞，又倏地分離，回到了原來各自運行的軌道上。自那以後，從星星和月亮的網眼裏，流下了多少淒迷與惆悵……
命運太吝嗇了，它隻給了我們這一個夜晚；命運又太慷慨了，它又給了我關於這一晚的無限的遐想。
遐想總是美好的。
我喜歡丁香，然而很慚愧，我竟沒有勇氣買一盆丁香擺放在我的案頭、我的書房。我的案頭我的書房的燈光遠遠多於陽光。我總覺得一旦人室，丁香便會凋謝，會枯黃，會變得委瑣不堪而失去她原有的顏色與芬芳。
我寧願在心靈深處辟一塊淨土，在憧憬與遐想中保留她的位置她的形象。
噢，丁香！
啊，丁香一般結著幽怨的姑娘！
[莊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