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半人舉手。我那天因為太集中精力了，他寫差時我就發現了，換往常我早喊了，但那天一直忍著。大家舉手，我也舉手。可想而知，石老師叫誰也不會叫我。該著我那天露麵呀（老天爺也可憐經常被留校的人），連著叫起來十來個，誰也沒說對。最後，就剩我一隻手在那舉著，胳膊都酸了，石老師朝我擺擺手，意思是不用你們答了，他要自己解答，估計這會兒他也找出了錯處。
這時，劉叔叔在後麵說：“石老師，你為嘛不讓那個姓何的同學回答呀？”
石老師愣了，一來是聽課的隻是聽，沒有參與進來的；二來是他怎麼知道這學生姓何？聽課的最多知道老師姓什麼，這麼多學生，管他們姓嘛叫嘛。石老師也挺精，笑笑說：“我怕時間不夠。”
女校長說：“那麼多都答了，也不差他一個。”
石老師衝我說：“你上來吧。”
我的媽呀！，可讓我出口氣。我噔噔跑上去，往手指頭上吐點唾沫，一揚胳膊把那小數點抹了，又在該點的地方用粉筆一點。跟按電門差不多，下課鈴當當就響了。
那天放學時，石老師在操場上叫我。我脖子後直冒涼氣，上前小聲說，我今天可沒犯紀律呀。石老師點點頭，問你們家都有誰呀。我說我爸我媽我姐。他問都在哪兒工作。我說我爸在渤海無線電廠；我媽是家庭婦女；我姐，你問哪一個？他說挨個說。我說大姐在和平區委，二姐在天津市委、三姐在天津工學院、四姐……
石老師擺擺手，對我說：“往後別緊張了，我不留你的校了。當然，你也要遵守紀律。”
我激動萬分，給他鞠了個躬說：“我替我媽謝謝您。”
石老師愣了：“為嘛替你姆？”我說：“我媽小腳，鞋不好買，老美華鞋店停業了。總接我，費鞋。”
這是真話，天津賣小腳鞋的商店，最有名的是南市的老美華鞋店。星期天四姐帶我去買鞋，那兒關門了，回來我媽說，老兒子你別再讓人家留校啦，媽沒那些鞋呀。後來，我知道她是逗我。但我當真跟石老師說了。
那天，我興奮到極點，回到家，我是又擦地又洗碗（摔了一個碟子）。晚上，我媽把這情況告訴我爸，我爸也很高興，掏出五毛錢讓我去買雜樣。我買完了邊走邊揀好的（豬肝、粉腸）吃，進家門前抹抹嘴。我爸說，怎麼淨是肺呀？我說賣熟肉的老頭兒不給好的。我爸皺眉頭，說，你咋到哪兒都不讓人待見呢？我說有法兒。我爸問啥法兒。我說您別在工廠了，您去當大官，他們就都得對我好。我爸瞪我一眼，說，滾你娘個蛋去，別給你個好臉，你就不知道老幾啦。我說我知道，老六，也是老大。我說得沒錯，加上五個姐，我老六；論男孩，我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