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仔長到一歲零一個月的時候,蔓英要斷奶,天貴不讓。蔓英說金秀銀秀都是滿周歲就斷了奶。天貴說虎仔與她們不同。虎仔是命脈脈,將來傳宗接代全靠他,要多吃六個月奶才能保眼光腳健壯筋骨、蔓英第一次違拗了夭貴的旨意。蔓英說,她要跳人家學種鳳尾菇去。種菇要進山裏鋸板廠買鋸末,去鎮上軋花廣買棉籽。長了菇子還得自個到鎮上去到城裏去賣。不斷了虎仔的奶,行吹?村裏種菇的隻有祥先一個人,他早幾年跟浙江人當徒二弟,如今在村裏充師傅。天貴明知故問;“你跟誰去學種菇?”
“還有誰,祥先歎。”“口也!原來你們兩個搭夥來謀害我的兒子呀?”沒想到從天貴嘴裏吐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蔓英愣住了,天貴自己也傻了。
“你的兒子?哼·…””
“當然是我的兒子?”
“你好好看看,這是誰的兒子。”
天貴突然變得象隻被誰敲了一棍的狗,嗽嗽地叫了起來,猛地撲到蔓英身上,一拳一拳地擂了起來。他這一口氣捶了多少下, 自己也不知道。他隻記得,他是在最後一拳捶在蔓英膝蓋骨上,手砸疼了才住手的。那一會兒,小虎仔正嚇得爬在進廂房時門檻上嚎哭。他急忙奔過去抱起來,用他那胡子拉渣的嘴吻他昨小臉蛋,邊吻邊撫哄道:“寶寶息,不要怕,別哭……”
傍晚,蔓英悄悄地出了屋門。她象影子一樣化在黑夜中,一晚上沒有回來。第二天,他聽人說蔓英回娘家去了。他趕到丈人家,被摘了地主帽子的丈母娘用掃把趕出門。半個月後,蔓英提出要與他離婚。這回,他急了,慌了。卻又摸不著頭腦。一頭溫順的羊羔怎麼一下就變成了一匹脫緩的野馬?族裏年高德勁的雲德老爹用族裏的老習俗訓迪他說,無後的陪上床鋪,有後的陪上家譜,蔓英如今她為你生了個兒子,還會象以往那樣當牛當馬,任你騎任你打罵?今後,你得恩威並濟才是……天貴這才茅塞頓開,點頭道謝。
天貴原以為找到蔓英認個錯先哄她回家,以後再慢慢整橄她。沒想到蔓英這回倔得很、一直嚷著要離婚。天貴隻好請出雲德老爹出麵,去向丈母娘家求情。丈母娘說:“我家蔓英不是牛馬豬狗轉世的,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他天貴算什麼東西?不就是一個窮了幾輩子的流蕩客!可他檢了瑪瑙不識寶,拿我家蔓英當牛馬豬狗還不如……”直訴得雲德老爹老臉披紅,向那嘴巴比刀子還快的老女人賠盡了不是。最後,那老姐才鬆口說:“要蔓英回去可以,叫他天貴上門來放一掛五千響鞭炮接回去,以後他要再動她一根毫毛,我可再不饒他。”
四
睡夢中,天貴恍恍惚惚地感到有一團軟溜溜熱乎乎的東西粘著腳肚子。以往的夢告訴他,這是蔓英的酥胸。他常常在睡夢中將他的腳擱在她的胸上,輕輕地揉挪,好像在悠悠地蕩秋千。於是,夢魂牽動他的腳悠悠地挪動起來。奇怪,那軟溜溜熱呼呼的東西不見了。
“哎!你怎麼搞的呀?”
蔓英一聲驚呼將他從睡夢中叫醒了。原來是小虎仔拉了屎。、蔓英把粘了一屁股屎的小虎仔塞在他手上, 自己下床找盆子打水去了。被攪醒瞌睡的小虎仔撒嬌:舞手,踢腳,唔唔嚶嚶地哭。
“別哭,好寶寶。你廚了屎,等娘來給你摸了屁股再煙。”天貴吻著兒子的臉蛋撫哄他。
蔓英端來一盆溫水,摸了小虎仔的身子,又揩淨了天貴的腳,還要換被子,床單。天貴等不及,抱著小虎仔擠到二個女兒的床上去了。剛一躺下,便象壓著一條蛇似的坐起。他猛地掀開被子,在金秀和銀秀的屁股上各偏了一巴掌。
“誰屬的尿?”他瞪著一雙虎眼,厲聲喝問。
“唔……哼,哼……”小銀秀揉著一雙惺鬆的睡眼,從鼻孔
裏輕輕地發出軟軟的哭聲。
“不許哭!再哼,我扯開你的尾仔。”
做父親的一聲斥罵,小銀秀象兔子聽到虎嘯,渾身打了個冷頗,緊緊地抿著小嘴,把哭聲連同委屈幽怨全咽回肚裏去。
“蔓英,蔓英! "
“叫什麼呀?半夜三更的,喊魂呀”在下邊廂房裏撤換被單的妻子憋著嗓音輕蔑地回答他,以報複他對女兒的粗蠻和凶暴。
“你那邊換好了沒有?”
菱英以沉默繼續發泄她對他的不滿。他感覺到了,心裏好懊惱,卻不敢發作。歲月已消蝕了他在她麵前的威嚴。他隻好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用被子包裹著小虎仔靜靜地等候。把兩個女兒晾在一邊挨凍。金秀打了個寒噤,他一邊把被角扯給她們,一邊斥罵:
“凍死你們才好呢!誰叫你們在鋪上局尿。”
金秀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她伯件逆了父親的脾氣又要挨巴掌。
蔓英換好了自己床上的被單,又來給女兒床上換褥子。
天貴摟著小虎仔剛躺下,雞啼了。
五
天貴和蔓英在雞啼二遍的時候起了床。夫婦兩個清整了神完,打掃了廳堂,點燃了香燭,擺上了供品,天才朦朦亮。
天貴洗了臉,剛開了人門,雲德老爹浸帶著一行本族同房下的人敲鑼打鼓地來到門口。這一行人有一百來個。他們是去恭迎衝公神靈的儀仗隊。除了敲鑼鼓的,每人身上都帶著二掛五千晌鞭炮和二封大爆竹。雲德老爹走進天貴屋裏,查看了一陣。眼見得該收撿的收撿了,該擺設的擺設了,便對隨來的人吩咐了一番,點出七八個人隨自己留下,叫天貴領著其餘的往星場西南魚止去了。
留下的人當中有祥先。盡管夭還朦朦亮,蔓英一眼就著到了洲他。祥先也在看她,他那醉眯眯的雙眼,象天上的兩顆星星,一閃一閃的發亮。他們的目光摟抱在一起,親吻在‘起。祥先自從在賭場上贏得跟蔓英做了一夜夫妻之後,他便象戀花的蝴蝶一般,圍著蔓英東飄西繞打轉轉。一個星期後,蔓英進山去砍竹子。圍園的籬笆壞了,她要砍一擔竹子來修整。如今,離屋場近的山上,幾乎看不到竹子了。蔓英一氣趕了十幾裏,來到婆婆坳下的山衝裏。當初圍園的時候,她和天貴就是在那裏砍的竹子。出村的時候,薄霧迷檬的,進了山裏,象掉進了雲天霧海,隻聽得鳥兒在身邊啾啾地唱,泉水在石壁上嘩嘩地流。那躲在竹林深處的雀子叫得好羞人:“錐一一仔!”蔓英砍到半捆的時候,從坡下路邊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以為也是來砍竹子抑或是砍柴的,沒顧得回頭張望。然而,那人卻徑直朝她而來,直到隻離她身邊幾步才打住:“蔓英。”那人發出一聲溫柔而親切的呼喚,她卻象在睡夢中被雷霆驚醒一般,唬得瞳目結舌,說不上話來。她背轉身去繼續砍竹子不理他。但他象纏上了枝條的藤蘿,不折不撓地要往她身上攀。他向她跨近一步,沒話找話地問個沒完沒了:
“怎麼一個人出來砍竹子?”
“嗯。”
“天貴呢?”
“唔?”
“他怎麼不跟你一起來了”
“......”
“你去歇一歇,我來幫你砍。”
“不要。”
他說著,一隻手就伸過來要接她手中的彎刀。
“請你走開些。”
“你累了,我來幫你砍一陣。”
“叫人家看見了不好。”
“不好?有什麼不好?”
“你心裏明白。”
“我明白?他涎皮賴臉地盯著她笑,“你呢,你也明白。我們心裏都明白,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他那隻伸到她麵前的手順勢在她那酥胸上摸了一把,她好羞惱,“啪”地一掌傓開了。
“別假裝正經了。”
“那天晚上你怎麼肯呢?”
“那是我天貴欠了你的錢,我替他還債……”
“噢……我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從衣袋裏掏出五張大團結鈔票。她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往另一個山坡上走去。他訕笑著趕上她,一隻手摟住她,一隻手往她身上塞鈔票。她先是扭著身子躲,眼看躲不過,一發狠,往他手上砍了一刀。他這才驚叫一聲鬆了手。
“啊!“·…”她望著那隻滴血的手,嚇慌了,那把彎刀
“啪”地掉到了地上。她以為現在等待她的是數不盡的拳頭和耳光,然而他卻咬著牙根忍住痛,隻叫她去刮點竹青幫他敷在傷口上就下山去了。她征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他走到路口的時候,回頭對她苦笑了一下,豔羨地說:“天貴好有福氣。”就在這時,一隻山雀在她身後的竹林裏悠然自得地叫了一聲:
“錐一一仔!”
她打了個冷顫,臉上騰起兩片羞雲,慌慌張張地鑽進竹林中去了。
第二天洗衣的時候,她才發現那幾張大團結鈔票在她褲袋裏。她不敢告訴天貴,也不敢去還他。
後來,蔓英躲回娘家,一去就是一年多。她以為祥先死了這顆心。哪知道,他象罩在她頭上的雲,早晚還是要往她身上落下雨來。就在她抱著半歲的小虎仔回到村裏的第二天,祥先就來看她了。他提了一大包食品,有餅幹,有奶粉,有白糖。他是當著天貴的麵大大方方地來的。當時,她正在給小虎仔喂奶。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感到好羞臊,一看到他便臉紅耳熱,心裏砰砰地跳,急忙掩懷遮胸,將乳頭從正在吮吸的小虎仔嘴裏拔出來。小虎仔沒吃飽,直往她懷裏鑽,在她鼓脹脹的胸前拱,哇哇嚎哭。
後來,祥先經常來。如果碰上喂奶,她還是遮遮掩掩,或背轉身去借故躲進房裏。
她自己也感的奇怪:在其他人麵前覺得很自然的事,怎麼在他麵前變得羞羞搭搭的呢?
那年端午節後的一天晚上,他又提了一大包東西貼著蔓英家牆壁溜進了屋裏。那天,天貴不在家,到七十多裏外的陳山林場扛木頭去了,要到夏收才回來。他進房的時候,她剛剛敞露出一對雪白乳房準備讓小虎仔吸吮。直到他走到她身邊,她才發現他來了。她似乎預感到將要出現的事情似的,那一瞬間她好羞怯好驚慌好心虛,緊張得手腳抖顫。他卻很坦然很平靜,從從容容得就象在他自己家裏,仿佛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挪過一把小凳坐到她身邊和她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