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朵,到底是什麼電影呀?這麼迷了你的魂。”
“科教片。專門講種白木耳的,是公社放映隊特意到縣裏要來的……”
這時,大門板碰出了打雷似的聲響。“你聽誰說的?”
夢生回來了。她感到丈夫的追問比他磕碰大門的響聲還要刺耳。
“我聽人家說的歎。”她呐呐地回道:“難道不是?”
“是倒是哩,可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人觀,還會是鬼呀。”她知道夢生的話中有話,頓時,好橡嚼了一顆青李子,苦澀澀的。沒等他進灶間,她便轉身閃進廂房去了。
“是不是他告訴你的?”
“他?……誰呀?”
“袁曉春……”
“我的魂碰到他了?”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對文夫的猜疑感到委屈,於是怨怒地反話道:“你又是怎毛知道的呢?”
“我就是分化肥時,聽他說的。”
她憤慰地吼叫起來:“世界上的事就他一個人知道?”
頃刻間,她像發了擺子病一樣,渾身戰抖著,倒在鋪上。這會兒,如果有人在外麵喊:“天開門啦!”她也不會起來的。
獨棚屋的夜晚,顯得分外靜謐。蟲的鳴叫,鳥的吃語,泉的吟唱,譜出一支優美安閑的夢幻曲。
除了萍朵,獨棚屋裏的人都睡了。今晚,她沒有一點睡意。丈夫已經嘰哩咕嚕說了兩次夢話了,她還坐在書桌前看那本《銀耳栽培法》。
夢生說的那個袁曉春,是她從小學到中學的同學。他們三人是同一年上學的。那年月,老師管不住學生,夢生經常逃學,邀一夥同學躲進樹林捉鳥雀、摘野果、打撲克……夢生念完小學便回家了。她和袁曉春一同上了初中,又升了高中。她的學業一直像筍頭上的葉子,拔尖又拔尖,要不是婆婆怕她飛了,要她輟學和夢生結婚,她很有可能考上大學,飛出獨棚屋……
結婚三年多來,至今沒有生育,這成了全家的一塊心病。有人笑夢生是陰枯子,夢生把脖子上的青筋一繃,說:“你敢叫你老婆跟我睡一覺試試麼?”這樣一來,大家便都認為是萍朵的間題了。去年袁曉春勸她到醫院裏去檢查。她對夢生講了,要夢生陪她一起去。夢生不但不去,還狠狠地罵了她一頓。從此,夢生便像防賊似地處處防著袁曉春,不讓萍朵和他接觸。團支部組織了好幾次科普活動,也不讓她參加。去年,袁曉春在自家門前搭了個杉棚種白木耳,隻半年,便買了一台電視機,還存了五百元在銀行裏。萍朵很羨慕,幾次與夢生商量,要去跟‘他學種白木耳,夢生就是不讓她去。他情願去砍柴、祈木、撐排、背坑木,掙幾個苦力錢。
夢生畢竟沒有能阻擋住萍朵。她希望能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使獨棚屋裏的這一家人盡快富裕起來。她聽袁曉春說,做白木耳的木材是楓楊,烏柏、東瓜樹、八角桐、鹽膚木。這些木材獨棚屋附近多得很。因此,她便執意要種白木耳。昨天公公去城裏,她反複叮囑他到新華書店買那本書。
“萍朵,還不睡呀,明天要早點起來碾米呢。”睡了一覺的婆婆起來小便時,發現了萍朵房裏的燈光。她知道兒媳婦常常在晚上看書。她不是心疼媳婦,而是怕多旗了燈油。
獨棚屋右邊的一決空地上,增添了一個嶄新的杉皮棚子。這是萍朵在公公的幫扶’下搭起來的。衫棚裏架起一排排木筒,粗的比碗口小一點,細的比茶缸大一些。這些木筒都是木質比較鬆軟的雜木,曬了八成幹,鋸得一樣長短,每根木簡上鑽有一行行芽眼。現在,那些芽眼裏都長出了木耳芽芽。這些芽芽,像玉雕一樣,晶瑩剔透。這是萍朵用土洋結合的辦法培育出來的。
傍晚,萍朵從田裏打完農藥回來,便挑起水桶,到屋後角的冰幽裏挑水石‘山個多月來,她在杉棚裏傾注了無數心血。自從木筒上長出了銀耳芽芽後,她早晚按時澆水、量室溫。這幾天,她感到茶飯裏添了一種新鮮的滋味,睡夢中時時閃現出一幅幅幻景。哦,她還夢見了天開門,她的手中托著一錠閃亮的金子。
她挑滿一擔水回杉棚的時候,門口站著一個頭發蓮亂、衣衫檻褸的人。她雖然隻看到他的背影,、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她的丈失。他去北嶺林場搞副業快兩個月了。
“夢生,你回來了,?”
丈夫像那撐棚的木樁,一動不動。
她又叫了一聲,他還是不應。她走到棚門口,放下水桶,把一隻手搭在他的啟上,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他掃開她的手,仍舊不吭聲。
“你生氣了?”
“我哪裏知道生氣呢! "
“啊咧!你不是吃了癲菇了?……你今天到底為哪樣嘛?”
“我問你,這白木耳是怎麼種起來的?”
“我自己砍樹, 自己搭棚,就是這樣種起來的唄。”
“說得倒輕鬆,這裏麵有鬼!”
“鬼你的……”
“我問你,為什麼剛好我不在,就種起白木耳來了?”
“你說這話不怕蝦公笑出眼珠來呀!我背著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嗎?”
“天曉得!”丈夫從鼻孔裏冷笑了兩聲。
“你嘴幹淨點!”
“我問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
“書上唄。”
她真想陣他一口·但又忍了。隻狠狠地瞪了於中丈眼,便顧自挑起水桶走進棚裏去了。
她一走進杉棚,看到木筒上那一朵朵晶亮亮、水靈靈的銀耳芽芽,肚裏的怨氣頓時煙消雲散了。就在她專往地澆水的時候,丈夫卻在屋裏嗽嗽叫嚷起來。 一 “你喜歡生氣,氣死你去。”她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這本書哪裏借的?”丈夫邊喊邊往杉棚走深,腳步冬冬響,好像滾來一個千百斤重的壓路碾子。 “哪裏來的,不用你管。”“我就要管:”
她覺得犯不著跟他鬥氣,就當他的喊叫是山頂止刮的風好了。她背轉身,一心一意幹她的活。可是丈夫不肯罷休,跨進棚子,牛叫似地吼道:“是不是他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