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霳聽了,發急道:“兀閉鳥嘴!灑家可是投靠做長工?休欺負沒識路,隻兩板刀,敢沒呆鳥叫跳!”說罷要跳上岸。楊幺扯住道:“郭凡恐我被人識出,好兄弟,你便依他!”馬霳方笑說道:“不是哥哥恁軟,老馬那世也沒做長工。”遂將一根木梢挑了藥籠、包裹、歡歡喜喜同上岸而走。三人曉行夜宿。郭凡隻將馬霳安頓,況且又同著楊幺,故此並不生事。
走了多日,才到臨安城外。郭凡是熟路,遂相引到近西湖僻處,投一個舊識人家住下,取出碎銀去買酒肴,央裏麵收拾。不一時安排送來,遂請出主人來同飲。原來這主人昔年曾患危疾,是人難治,郭凡與他醫好,故此感恩,見麵即留。郭凡進門時,已對他說一向在遠方施劑,今同友到此謀斡前程,並遊西湖勝跡。這主人知是貴客,遂不敢細問。今見相請,便出來相陪。郭凡已另取幾碗,安頓馬霳在房中自吃。
三人在堂中飲了半晌,楊幺便問主人道:“聞得當年蘇學士降謫,在此湖頭往來寄傲,詩酒自樂。不知如今可有他的遺蹤舊跡,使人遊覽麼?”主人道:“我這西湖一帶,山雖不大,卻擅天下之奇;湖不甚廣,實有美人之態。故此名人韻士,到此必要與他妝妝點點。也有栽花植柳的,也有建亭蓋榭的,也有舉杯邀賞,做些詩文相贈的,到處有遺蹤舊跡,在下一時也稱說不盡。隻湖中一條堤岸,還是蘇東坡修築,至今稱他是‘蘇堤’,約有數裏。堤上俱栽的是桃柳,紅綠相間,十分堪賞。可惜二位來遲,不能賞玩桃柳。再過幾日,便有新荷初放,又是熱鬧了。”
楊幺道:“我們雖不是名人韻士,無暇遊覽,但既在此,也不可虛過。然桃柳鮮妍,又不如芰荷香美。等明日完了正事,煩賢主人指引去遊吧。”主人道:“總是如今有禁,倒是遲去遊的好。”楊幺聽了,忙問道:“莫非這芰荷在人家園池中,尚不曾開放麼?”主人道:“我臨安地土暖,如今四月下旬,正然放吐,未到湖中先有香聞數星。是曆年供人遊賞,並不是人家園內。”楊幺道:“既不是園內,又是供人遊賞,為何說是有禁?”主人道:“禁是有禁,也隻禁得近花深處,不禁湖內遊人。明日二位要去,隻雇隻小舟,在湖中遠看看。等他們看過,便不再禁了。”
楊幺見他說話含糊,便又問道:“這禁的是何豪富,便能禁人?”主人道:“一個同樂共賞之場,誰人禁治得來?便是當今宮裏,每逢月夕花朝,帶領嬪妃近侍,遊幸西湖,遇花賞花,逢景玩景。前日已有旨出來,打掃街衢,驅逐湖內遊人。五月朔日,賀出錢塘門賞荷,兼看鬥龍舟。次日便是各官遊賞,直過了天中佳節,才不論軍民俱入湖遊嬉。到那時二位不可不去。”
楊幺聽了,一時顏色俱變,不覺失聲道:“無能為矣!”郭凡忙在桌下踢著楊幺左腳。楊幺遂改容說道:“人誰無忠君愛國之念?獨不思父兄處於何地,而猶然覓景尋歡,效兒女之樂,蹈前人之喪亡!英主固若是耶?”因挽首了半晌。因又問道:“如今徽、欽在北,曾有音信往來麼?”主人道:“音信倒有來往,卻不要他回來了。”楊幺聽了,驚問道:“他二人雖是不德,受此顛沛宜該。若絕滅則已,今猶尚存,則無不是的父兄;在昔諸臣,亦無不是之君。不要他回來,是什麼緣故?賢主人可曉得麼?”
主人聽了,不勝驚驚喜喜道:“實不相瞞,我在徽宗時,曾食微祿,隻因忤逆權臣,放逐隱避於此。迄今衰老無能,眼見變遷,興嗟何及。不意客長有此忠心,責君責臣,真令人可敬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