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用擔心我會繼續來逼你——請原諒我,此刻孩子已經死了,孤零零地躺在那裏,此刻我得讓我的靈魂呼喊一次。隻有這一次我必須得跟你說——說完我就默默地重新回到我的晦暗中去,就像我一直默默地在你身邊一樣。但是隻要我活著,你就不會聽到我這呼喊——隻有我死了,你才會收到一個女人的這份遺囑,這個女人她生前愛你勝過所有的人,而你始終沒有認出她,她曾經一直等你的,而你從來沒有召喚過她。也許,也許將來你會召喚我,而我將第一次沒有忠實於你,那是因為我死了,再也不會聽到你的召喚了:我沒有留給你一張照片,沒有留給你一件信物,就像你什麼也沒有留給我一樣,你永遠,永遠也不會認出我了。我活著命運如此,死後命運也依然如此。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不想叫你了,我去了,你連我的名字、我的麵容都不知道。我死得很輕鬆,因為你在遠處是不會感覺到的。倘若我的死會使你感到痛苦,那我就不會死了。
我寫不下去了……我的腦袋裏在嗡嗡直響……我四肢疼痛,我在發燒……我想,我得馬上躺下。也許很快就過去了,也許命運會對我大發慈悲,我不必看著他們把孩子抬走……我寫不下去了。永別了,親愛的,永別了,我感謝你……不管怎麼,事情這樣還是好的……我要感謝你,直到我最後一口氣。我感到很痛快:我把一切全對你講了,現在你就知道,不,你隻會感覺到,我曾經多麼愛你,而你在這愛情上卻沒有一絲累贅。我不會讓你痛苦地懷念的——這使我感到安慰。在你美好、光明的生活裏不會發生些微變化……我並不拿我的死來做任何有損於你的事……這使我感到安慰,你,我的親愛的。
可是誰……現在誰會在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啊,花瓶也將是空的了,我的一縷呼吸,我的心底的一片情分,往昔一年一度縈繞在你的身邊,從此也即將煙消雲散了!親愛的,聽著,我求你……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請求……請你做件讓我高興的事,你每逢生日——生日是一個想起自己的日子——都買些玫瑰來供在花瓶裏。請你這樣做,親愛的,請你這樣做吧,像別人一年一度為親愛的亡靈做次彌撒一樣。我可不再相信上帝了,所以不要別人給我做彌撒,我隻相信你,我隻愛你,我隻想繼續活在你的心裏……啊,一年隻要一天,悄悄地、悄悄地繼續活在你的心裏,就像過去我曾經活在你身邊一樣……我求你這樣去做,親愛的,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請求,也是最後一個……我感謝你……我愛你,我愛你……永別了……
他從顫抖著的手裏把信放下。然後就久久地沉思。某種回憶浮現在他的心頭,他想起了一個鄰居的小孩子,想起一位姑娘,想起夜總會的一個女人,但是這些回憶模模糊糊,朦朧不清,宛如一塊石頭,在流水底下閃爍不定,飄忽無形。影子湧過來,退出去,可是總構不成畫麵。他感覺到了一些藕斷絲連的感情,卻又想不起來。他覺得,所有這些形象仿佛都夢見過,常常在深沉的夢裏見到過,然而僅僅是夢見而已。
他的目光落到了他麵前書桌上的那隻藍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多年來在他過生日的時候第一次是空的。他全身觳觫一怔:他覺得,仿佛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打開了,股股穿堂冷風從另一世界嗖嗖吹進他安靜的屋子。他感覺到一次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一時間他的心裏百感交集,他思念起那個看不見的女人,沒有實體,充滿激情,猶如遠方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