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傳奇雅集 (2)
越五日,宣氏歸,被酒早寢。生揭帳視之,但見桃花映麵,綠鬢倚煙,困思朦朧,雖善畫者,不能模寫也。生即解衣,潛入衾內。生留幾月,外人頗疑之。生恐事發,至夜分與宣氏、蕊玉掩淚而別。行於中途,月明如晝,聞一室內,啼泣聲甚悲。又聞啟戶聲,生疑甚,立俟之。見一女子出,不施粉黛,雅淡輕標,如玉一枝,含淚而行。生尾其後,至河邊,其女放聲一號,舉身赴水。生急執之叩其故,女曰:“妾本家賁氏,小字如瓊,為繼母所逼,旦暮不能自活,惟死而已。”生解之曰:“芳年淑艾,何自苦如此。吾勸若母,當歸自愛。”瓊不從,再三解救。瓊曰:“如不死有逃而已。”生鄰之,與之同歸。比明,生喜不自勝。至夕,挽之就枕。解衣間,瓊甚羞澀。瓊謂生曰:“妾避死從君,此身已玷,幸勿以淫奔待之,庶得終身所托矣。”生曰:“吾與卿偶逢中路,亦是天緣,尚或昧心,天日為誓。”生珍之如玉。
瓊父元慶,夢女之亡,意其死於河,甚悲痛之。其妻怒曰:“此不孝女,死且晚矣,念之何以耶。”其事遂息。生雖屢有所遇,而心仍屬行雲,欲束行裝,再遊洛陽。叔謂生曰:“河南祿友良,乃吾外兄弟親也。吾慕其為不羈之士,與之結社有年矣。當共子訪之。”生因隨行。祿友良娶連氏,生女紫英。弟友彥,娶慎氏,生子子文,女紫芝。及生與叔至,以親且契也,皆出見,舉家甚喜。生見紫英,玉質仙姿,體輕氣馥,綽約而窈窕,絕古無論。紫芝尤奇,花貌芳妍,有海棠著雨、芙蕖出水之嬌;豐神雅淡,有梅花綴雪、玉蘭暈月之清肌;肌體纖膩,有瑩玉凝脂、明珠散彩之輝;儀度幽揚,有矯鴻拂燕、流水行雲之態。真人世仙品也。目搖心蕩,不自禁製。英芝亦流視生。生與叔延留數日,乃告歸,謂其弟曰:“諸子失於訓誨久矣,旁求西賓,無可意者。幸生學貫天人,盍留之,以發其蒙乎?”彥然之,獨留生在室,擇日設帳。
英芝見生豐采穎異,氣宇溫融,亦頗念之。生雖就館,而眷戀之心恒在,每尋便至內庭,數與英芝遇。而諸妾屬目,未嚐敢以一邪言相及,唯一揖而退,終怏怏不快。
一日,友彥為子文約婚,生整衣冠入賀,造慎氏。出至重堂,轉出堂後,循曲巷,欲觀紫芝寢室,迷路而回。至清凝閣前少憩,時芝正坐閣中,低鬟束,雙彎著繡鞋。生即屏身戶外,窺於隙間。為侍女小春見之,報與芝。芝大憤,起欲白其母。生甚愧。告芝曰:“向入賀,適內閣路迷至此。兄妹之情寧忍見窘。”芝曰:“男子無故不入中堂,況可直入人家閨閣乎。今且恕兄,後勿再至。”生連揖不已。芝笑曰:“聊恐兄耳,勿勞深謝。”生趨而出。
一日,紫英在碧雲軒,獨坐憑欄。生自外,折梨花一枝入來。英不起,亦不顧生。生乃擲花於地。英曰:“兄何棄擲此花也?”生曰:“花淚盈暈,知其意何在?故棄之。”英曰:“東皇固自有主,夜屏一枝,以供玩好足矣。”生曰:“已荷重諾,無悔。”英笑曰:“將何諾。”生曰:“試思之。”英見生言詞懇切,頗亦感動。睨視生移時,欲言自止,徐引身而去。生悵然而返。中途遇陽春,陽春乃紫芝侍兒,鬢發鎬衣,不事妝束。然雜群女中,自是奪目。生探囊中金數星與之,冀得其傳遞簡帖,潛通殷動。陽春笑而受之。臨行謂生曰:“妾有吳綾帕,郎君試為情詩錄其上,我當持與之觀。苟無怒意,其情可挑而動也。”生曰善,乃邀春於閣中。方欲構思,見春侍立,星眸含俏,雲鬢籠情,彼此互觀,欲思交動。乃謂春曰:“詩興不來,春興先到,奈何?”即挽春就枕。春不得已,任生。春欲行,索詩,生一揮而就。
鮫綃元自出龍宮,長在佳人玉手中。
留待洞房花燭夜。海棠枝上試新紅。
春袖帕入見紫芝,佯墜帕於地。芝拾而觀之,見詩曰:“此必幸生所為,爾何自得來?”春以生授之為對。芝收置懷中,囑春勿泄。
一日,友良以寶劍贈生,生拜而受之。次早入謝連氏,遇紫英於堂西小閣中。英時對鏡畫眉未終,弱蘭侍焉。生近前謂之曰:“蘭煤燈燼耶燭花也?”英曰:“燈花耳。”生曰:“若是則願以一半遺我書塚。”紫英舉手分煤,油汙其指,因牽生衣戲之,生笑曰:“敢不留以為贄。”英因弱蘭在側,變色曰:“妾無他意,君何戲我!”生見英色變,恐連氏知之,即趨出,珍藏兩份之煤於枕中,因作《西江月》詞以紀之。詞曰:
試問蘭煤燈燼,佳人積久方成。殷勤一半付多情,油汙不堪自整。 妾手分來的,郎衣拭處輕輕。為言留此表深情,此約又還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