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明白,大隼一擊不中,必然觸地而亡。他扔掉再也派不上用場的繩索,爬出了埋伏點。
大隼胸部著地摔在地上。在灰色泥土的映襯下,它那烏黑閃亮的脊背分外明顯。大而圓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灰白的眼瞼。
哈桑跑到近前,大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哈桑單腿跪地,伏下身伸出手去。大隼出乎意料地猛一側身,鋼鐵般的利爪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根本沒來得及有縮手的意識。然後,大隼的翅膀痙攣地撲打了一陣,就伸直不動了。它那原本敏銳的雙眼頓時沒有了神采,緩緩閉上了。尖尖的彎喙上噴出一個小血球,一下又爆裂了。
哈桑吃力地站起來,手裏提著死去的大隼沉甸甸的屍體。他撫摸著它那堅硬光滑的青黑色羽毛。他身心疲憊,苦著臉茫然地看著草原。
當癡迷的釣魚人絞盡腦汁巧設機關,滿懷憧憬地拉上一段腐敗的樹墩時,他的心情也會如此。
哈桑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不由心頭火冒三丈。那隻霸氣十足、威風八麵的活獵物怎麼不見了?為什麼到他手裏隻剩一塊沉重僵硬,毫無生氣的幹木頭!
哈桑想把大隼爪住他衣袖的利爪掰開,卻無濟於事。他氣得猛力一拽,“哧啦”一聲,一塊結實的袖角被扯落下來。
哈桑把大隼輕輕放在地上,一時萬念俱灰。
走進峽穀
哈桑因此而自責了好久,恨自己做事太慌了。一隻珍貴的大隼就這樣毀在自己手裏:如果當時再謹慎一些,大隼也不會摔死。
哈桑又悔恨自己沒有跟蹤尋找到大隼的窩。根據大隼巨大的身軀來判斷,摔死的是一隻雌隼。而雄隼肯定不會棄巢而去不管小雛鳥的。到哪兒去找那隻雛隼呢?它從沒有來過那片樹林。蒼蒼茫茫的草原,寬闊險峻的山區,哪裏才是它們的家?
哈桑也無心馴養雀鷹:他認為,再不會感到帶著雀鷹去狩獵有什麼快樂可言。一連多日,哈桑自己呆在家裏借酒消愁,打發無聊的時光。
這天,哈桑正坐在家裏閉門思過抽著悶煙,乞丐薩拉馬特走了進來。耿直的哈桑最看不慣薩拉馬特這種人,剛要出口向外攆他,他卻搶先開口,隻說了一句就讓哈桑打消了趕他走的念頭。再說幾句,哈桑的眼睛已經大放光彩了。
薩拉馬特繪聲繪色地描述說:“我經過長期尋覓,果然找到了大隼在大山深處的窩。我薩拉馬特出於對您——勇敢的騎士的崇敬,準備把一隻或兩大隼的雛鳥獻給您。但前提是您能幫我薩拉馬特把它們從窩裏掏出來。
美妙的幻景又出現在哈桑眼前,他又有了手托頭戴球形小罩的大隼的憧憬,又看到了那爪上戴著刻著他名字的蒼鷺飛向遠方。哈桑也沒顧上問薩拉馬特,去大隼老巢的路怎麼樣,好不好走。他大聲地叫道:“我們走!”
薩拉馬特反而勸道:“最好還是耐心等一下老爺。到那路很遠,現在天就要黑了。”
但哈桑一旦下定決心,就沒有什麼能阻止他了。兩個人騎馬疾馳來到山腳的時候,離太陽下山還有一個鍾頭呢!薩拉馬特停馬指著狹長的山穀告訴哈桑:山路崎嶇難行,天馬上就要黑了,陡峭的隘口更難攀登。而大隼的窩就建在山隘的峭壁上。
哈桑並不答話,催馬繼續前行。一路沿著峽穀前行,越走兩邊的山崖越陡峭,天空也擠得隻剩了一條線。一股股熱浪從山崖的縫隙裏迎麵襲來,壓得人喘不過氣。哈桑張大了嘴巴,他感覺正走在峽穀的嗓子眼裏。
峭壁上光禿禿的,連棵小樹小草也沒有。馬蹄踏在厚厚的塵土上,發出悶悶的聲音。山穀裏靜悄悄的,充滿了陰森恐怖的氣氛。
哈桑突然發現麵前射過來兩道暗淡的目光,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拉緊了馬的韁繩。
那雙眼睛冷冷地盯著哈桑,就像兩塊沒有一絲表情的石頭。哈桑凝神觀察了一會,依稀辨清了山崖上一個朦朧的輪廓:三角形的腦袋,灰白色的身子伸展開,長著刺的尾巴一環一環地串聯在身後。這條讓人討厭的爬蟲從光滑的岩石上溜了過去。這是一條大山蜥蜴。
山穀越走越高了。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薩拉馬特跟在哈桑身後不住嘴地小聲抱怨,哈桑毫不理會。每當哈桑抬頭望向天空時,他就發現一片烏雲正迎麵瓢來,並漸漸壓低了。
大團黑影掠到頭頂上,眼前一下變得黑漆漆的。突然閃過一道奪目的電光,隆隆的雷聲在群山中炸響,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在雷雨嘈雜的轟響中,哈桑隱約聽到背後和身邊傳來薩拉馬特斷斷續續的喊聲。知道他已經到懸崖下麵避雨去了。
震耳欲聾的雷聲和黑暗中的傾盆大雨,並沒有澆滅哈桑的熱情。他全身淌著水繼續策馬飛奔。雷聲滾滾迎麵炸響。透過雷鳴間隙,哈桑似乎聽到前方傳來雄渾的怒吼。駿馬及時地閃到山崖一側,並迅速躍到一塊巨石上,身子緊貼著峭壁。
大山中彙聚起來的雨水灌進峽穀,一眨眼間,狂風怒吼聲、閃電轟鳴聲和山洪的浪濤聲混成一片。在閃電的照耀下,可以看到淺褐色的濁浪猛撲峽穀兩側的峭壁。大水躍過大石,擰著旋兒奔流直下。馬腿都被打得晃了幾晃,它不由連連打著響鼻,渾身發顫。
哈桑似乎感到這是山穀從咽喉裏噴出了淤血。山中暴雨突然而至,濁流不再洶湧,慢慢恢複了平靜。剛被清洗過的墨黑天空又星星閃爍。
哈桑決心繼續前進。崎嶇陡峭的山路向上攀升,哈桑明白已經接近山隘了。他跳下馬來,催馬前行,他則兩隻胳膊纏繞馬尾後握緊。駿馬拉著它的主人攀登而上。
哈桑已經分不清道路和山體了。他隻是緊緊地握住馬尾,向前摸索行進。腳下不時有石塊散落,一路發出細碎的聲響,然後突然無聲地掉進無底的深淵。
哈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交給了他的坐騎。馬兒突然向前奮力一挺,前蹄一下踏在山岩上,哈桑頓時覺得兩臂一震都快麻木了。
他鬆開了馬尾,一人一馬已經到達隘口。這裏有塊草地。哈桑張開四肢,一頭撲倒在濕濕的草地上。
深淵捉隼
哈桑睜開雙眼,黎明已經劃破了黑夜的帷幕。翻身看去,幾步遠的地方,馬兒正在安靜地啃著青青的嫩草。他坐起身來四麵打量。
他們正身處青草茵茵的山頂,鮮花開得正豔。從山巔向草原的方向,幾座陡峭的尖峰依次排列而下。馬兒昨夜就拖著他,沿著這條陡坡在黑暗中摸索上來的。山峰都被彌漫升騰的雲霧環繞著,雲霧下山間的峽穀深不可測。
哈桑想起薩拉馬特說過:“到這裏就能看到大隼的窩。”
他來到深淵的邊上探身細瞧:麵前懸崖峭壁重重疊疊,一道絕壁上有一上一下兩個黑黝黝的窪坑。上麵一個坑的前沿,突出一塊岩石。哈桑久久地注視著:他終於發現了岩石上有一隻不太清晰隼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