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10)
烏杜加米茲舉起那把翁杜列殺害勒內的斧頭——它還扔在屋內。翁杜列伸手去接。“不,不是這樣接,”烏杜加米茲說。他雙手擎起斧頭,一下子砍在這個妖魔的腦門子上麵,翁杜列來不及罵粗話,就跌倒在勒內的屍體上麵。烏杜加米茲走出門,用槍瞄準翁杜列的嘍囉,以好人怒斥壞人的正氣凜然的聲音叱喝他們:“滾蛋,孬種。不然我讓你們死在你們的主子身旁!”這群歹徒,眼看烏杜加米茲的朋友們蜂湧而至,人多勢眾,趕緊逃之夭夭了。
烏杜加米茲的朋友們悲歎如此巨大的不幸。烏杜加米茲對他們說:“我等一會再回到這兒,我要告訴米拉和妹妹,金馬尼杜做的事情。”
塞留塔聽不見兄弟的敘述,大家時刻擔心她會斷氣。米拉得悉翁杜列的死訊後,反應很冷漠,“他早就該死了,你早該將這廝扔去喂狗了!”
烏杜加米茲當夜來到勒內的聖屍旁,肩扛著它到了山崗腳下,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挖了一個坑,他不願被人知道這坑的所在,他把勒內的屍體葬在坑內。勒內生前隻喜孤獨。烏杜加米茲埋好屍首後,一麵走開,一麵說:“我知道我是不稱職的朋友。我殺了你,但你等著我吧,我們到地府再解釋清楚。”
烏杜加米茲這一生再沒有什麼事可做,但他要知道妹妹是否還需要他,米拉是否還需要他保護。
自悲慘的災難發生起,月兒已三遍跑完它的路程。塞留塔依然奄奄一息,苟延殘喘,死而又生。上帝的怒火還未發泄完畢,勒內的冤魂還纏著塞留塔,就像嗜人血生存的黑夜的鬼魂。她拒絕進食,她的朋友強灌她喝下幾滴楓樹的水。她那原本是美的典雅的化身的身軀變成了弱不勝衣的骨架,像枝頭枯死的年輕的白楊。塞留塔那長長的眼瞼沒有力氣張開,露出她含淚的黯淡的眼睛。這個不幸的寡婦略略清醒時,沉默不語,痛苦不堪時便發出嘶叫。她竭力推開兩個要吞噬她的鬼魂,一個是勒內,一個是翁杜列。她還看見一個陌生的女郎,在雲端向她露出憐憫的笑容。
眼見朋友痛不欲生的慘狀,勇敢的米拉自責不該隻顧自己的悲哀。她終日守在女友的身旁,安慰她的痛苦,替她翻身,為她照顧女兒。可愛的孤女已經楚楚動人了,但憂鬱寡歡。她躲在米拉的懷裏,就如受到美洲叢林最輝煌的鳥兒的翅膀庇護的小白鴿。
烏杜加米茲時不時來看望妻子和妹妹。他坐在床邊,抓住塞留塔的手,或者逗外甥女兒在膝上跳舞,很快他又站起來,把孩子放回米拉的懷裏,悄悄走了。小夥子意氣消沉,臉色蒼白,神氣蕭索。他矢口不提勒內、塞留塔、米拉 。每天晚上他都去看那隻盛著勒內的血的骨灰石甕,大家驚訝地發現這血不會幹涸。烏杜加米茲把那條金馬尼杜掛在甕的四周,他不再戴它了。
一天晚上,他照例來看望妹妹。米拉和幾個印第安姐妹圍在苦難姐妹的床邊,她們大吃一驚,塞留塔突然直起身,不用攙扶,自己坐在床上。大家還未見過她此時的神色,非人類所能有的一種美和痛苦的神色。她先把頭埋在懷裏,很快又抬起蒼白的頭,兩頰微紅,以堅定的口氣說:“我想吃點東西。”
烏杜加米茲聽了這話驚詫萬分,這是塞留塔自那不幸的夜晚以來第一次開口講話,而且她常常推開一切食物。婦女們以為她已從失望的心境中回心轉意,決定生存下去,都快活地歡呼起來,趕快給她送來新摘的玉米。米拉看著塞留塔,問她:“你想吃東西?”
“是的,”塞留塔也看著米拉,“現在我必須活下去了。”
米拉向天空舉起雙手,大叫:“啊!道德!”
烏杜加米茲也一反往日的沉默,說:
“你怎麼啦!”
米拉說:“親愛的,你看見的這個人不是一個女人,她是神的伴侶。”
“為什麼要騙他呢?”塞留塔說,她轉身對兄弟說:“我的命運是不由我個人掌握的,我剛才看見死人的幽靈走進我的肚子裏去了。”翁杜列強奸了塞留塔,致其受孕。烏杜加米茲趕快溜走了。
塞留塔要做母親了,她隻能屈從於生活的安排,她已達到了亞當的女兒所能達到的最大限度的道德標準,忍受了亞當的女人所能忍受的最大的不幸。但超越天性到了頭不可能不遭受痛苦。第二天,大家在日光下看見勒內的寡妻臉孔漆黑如烏木,頭發白如天鵝毛,陽光雖然照亮她臉上的陰影,但消散不了厄運造成的衰發。
達爾塔吉特中尉獲悉納契的災難,勒內的被殺,塞留塔的不幸之後,心上受了重重的一擊。他對勒內懷著高尚的友誼,他暗戀曾救過他性命的塞留塔,這個親切地稱他為兄弟的女子。他被召到新奧爾良,與亞黛拉依德、阿爾萊、衛兵雅克、他的老母親一道為朋友的不幸哭泣。烏杜加米茲不肯把勒內的墳告訴任何人,達爾塔吉特為悼念勒內舉辦了儀式,他祈求上帝記住這位願被世人遺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