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們匆匆趕來,用檉樹枝撥開蛇群,把小“太陽”的母親亞卡西從沼澤裏拉上來。
她有好一陣子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不久略略動彈了幾下,雙目微睜,目光死盯在翁杜列身上,他像被複仇之神的目光懾住了,後退了三步。
從亞卡西的胸口逐漸迸出被窒住的叫喊,活像死人臨終前的痰厥。她扭動,在地上爬,好像蛇還在纏她。她的皮膚被響尾蛇咬過,盡是黑的、綠的、黃的斑點,青白發亮的色彩覆蓋著這些斑痕,就如漆塗在一幅畫上麵。這個罪婦手指已經破裂,唇邊吐出白沫,獵人們驚懼地看著經上天之手懲罰的壞人。
塞留塔從附近的叢林歸家,路經沼澤的小堤,便成了上帝派來的這場麵的目擊證人。見到這個受懲罰的婦人,塞留塔被深深的憐憫打動,給她照顧的救助。亞卡西認出這位豁達大度的印第安姑娘,費盡力氣想講幾句話,但她腫脹的舌頭隻能發出含混的聲音。她發覺別人也聽不到她的話後,絕望了。她在地上打滾,咬著牙,全身痙攣。
“天神啊!”塞留塔大聲祈禱,“接受這可憐婦人的懺悔吧!原諒她,就如我原諒她一樣,即使她曾冒犯過我!”
聽了這祈禱,亞卡西的眼裏湧出類似淚水的濁水,她的臉上現出一種安詳的神色來,要不是她的臉上呈現出可怖的神情,她的臉會變得好看一些的。她的唇邊泛出一絲讚美、感激的笑。她毫無痛苦地咽了氣,但也帶走了惡人的秘密。翁杜列鬆了一口氣,他在內心裏感謝上天——上天會因他的感謝而受驚。塞留塔回家去,一麵對升起的太陽說:“太陽啊,你在兩個早晨目睹了夏克塔斯的死亡與亞卡西的死亡,賜我以類似前者的那種死亡吧!”
翁杜列命人通知亞卡西的親屬抬走她的屍體。為了這第二次葬禮不驚動結盟起事的部落,酋長們決定下葬(決不能舉行葬儀)隻能在屠殺後舉行。
亞卡西之死使得翁杜列如釋重負,神氣百倍。他記不起她曾愛過他,他曾殺害她。他回到叢林的山穀,比賽還在繼續。烏杜加米茲按酋長們的指示,也參與賽事。經過幾番思考,他對妹妹盜竊蘆葦的一番苦心有所諒解,他不打算立即稟告酋長會議,因為勒內尚未歸來,塞留塔也未能向勒內揭穿秘密。即使勒內歸來,烏杜加米茲也相信妹妹的道德,堅信她會守口如瓶,即使她把秘密弄得更為凶險。再說,如果烏杜加米茲匆忙把一切稟告給酋長們,酋長們也許會處死塞留塔,這對誰也沒有好處,因為屠殺照樣發生。而誰能估計,屠殺日子的推遲或提前對於勒內的命運有利還是不利呢!
這是烏杜加米茲的念頭。現在這一對兄妹計算著逝去的每一時每一刻。他們舉頭仰望天空,太陽是否落入地平線了,黃昏時分,月亮是否從水裏出來,飛進了牧場。他們想:“再捱過不多的時刻,勒內就避過凶日了!”我們的幻想是無止境的,縱然千百次領悟了苦酒的滋味,我們貪婪的雙唇依然止不住不停地啜飲它。
敵人拒絕接受和平的煙鬥,勒內打發走給伊利諾人送禮的武士,獨自一人返回納契。他為過去傷懷,對前途不抱一絲希望,對一切麻木,僅惦著明智的夏克塔斯、惦著重義氣的烏杜加米茲、賢惠的塞留塔。他不知道有人暗中算計他的生命,他的敵人更沒估計到他輕視自己的生命。納契人把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他的頭上,要置他於死地,而他對納契,對世上的事都置若罔聞,他的思想,他的欲望還遊離在不可知的地方。
一天,他跋涉了漫長的旅途,來到沒有一棵樹木的大牧場上。他隻看見一棵繁花滿枝的老荊棘,花是遲開的花,荊棘長在路旁。勒內走到這棵荊棘旁的時候,夕陽已經西下,他決定在這兒過夜。草地上有人放了幾束玉米。他才認出這兒是孩子的墳墓,這玉米是孩子的母親留給孩子吃的食品。勒內感謝上帝召他來吃亡靈的盛宴,他坐在荊棘的兩根粗大的根中間,它們在地麵蜷曲。晚風時不時地在葉間掠過,吹落了花兒,落花掉在勒內的頭上,像銀色的雨。吃完玉米,這個旅人在的歌聲中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