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利奧反駁他的話。
“我的老朋友,”夏克塔斯說,“我們在人生的旅程中並肩了一段日子了。我愛你,我將等你。別詆毀勒內,原諒他吧,他是過於好了,你我都不會比他好。”
會議亂哄哄,酋長們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夏克塔斯的話音一落,眾人靜了下來。他說:
“我聽見你們說什麼了?你們在湖崖上召開納契人的大會!米拉投了江!勒內不在場,你們不聽他的申辯便判了罪!塞留塔痛苦不堪!烏杜加米茲精神失常!亞卡西後悔不迭!已經舉辦的競賽藏著殺機!人們疏遠我,我的歸來給你們造成混亂!……上帝啊,我還未能識穿這些秘密,你就召喚我了!願你的有力的手抓住我微弱的手抓不住的東西。永別了,親愛的祖國,剩下的最後時刻,我該屬於我的靈魂。我與人們的聯係就此結束。酋長們,你們就隱瞞你們的秘密吧,讓我安息,我將了解永恒的秘密。”
講完這番話,大家再聽不見下文。不久,酋長們默默出來,低垂著眼睛,哭哭啼啼,老橡樹就這樣落下了枯葉,落下良夜給它們的露珠。曙光映白了地平線,女首領派人去找翁杜列。
烏杜加米茲與塞留塔走進夏克塔斯的住屋。這時老人感覺即將昏厥,他要求他們把他抬到樹腳下,麵向東方,等待死神。他回光返照時,辨出烏杜加米茲兄妹的聲音,但他已講不出話來了。
阿達利奧沒有隨酋長們走出房間,他留下來執行朋友的遺囑。夏克塔斯被抬至小丘頂的鵝掌楸下,在那兒可以俯瞰江河和整片荒原。
曙色照亮了天空,地球完成從西到東運轉的革命,地平線下麵躍出一片姹紫嫣紅來,從卷軸裏展開一幅華麗的緞帶。叢林深處升起晨靄,它們變成金色的煙,籠罩著日光照亮的地區。朝鶇鳥啼唱,蜂鳥飛上野銀蓮花的花莖,鸛淩空追尋太陽。分散在崗巒、山穀的印第安小屋沐浴在朝霞裏,就連“鬼林”——“幽靈的綠蔭”,萬物都在荒野裏微笑。
夏克塔斯坐在樹下等著咽氣,烏杜加米茲兄妹跪在不遠處,阿達利奧站得更遠些,雙臂交叉,衣服被撕碎,毛發倒豎,眼睜睜看著朋友離開人世。夏克塔斯靠在鵝掌楸的樹幹上,風戲弄他的銀發,晨露沾濕他蒼白的額頭。
老酋長使盡最後的力氣,從懷裏拔出費納龍贈給他的十字架。“阿達拉,”他說,感情熱烈,“讓我死在你的宗教裏吧!讓我履行我對奧布裏神父許的諾言!我雖沒有經聖水淨過身子,但我向上帝要求欲望的洗禮,可敬的聖教先生把這代表我的願望的信物交到我的手裏,到天國的門口找我吧,我沒有為難死神,她的傑作已完成,她無需給我合上眼皮,就如給別人合上眼皮那樣。我要就著天上的光打開人間的光打不開的眼睛。”
夏克塔斯這位有德之士呼出最後一口氣。美洲叢林的香樹被時光或風暴推翻在故土上時放出芳香,氤氳了空氣,烏杜加米茲與塞留塔看著老人倒下,他們站起來,靠近鵝掌楸,擁抱老人已經冰冷的雙腳,他們在他身上失去了最後的希望。阿達利奧一言不發,走開了,就如一個旅人不久將找到比他早走幾個小時的夥伴一樣。
野人們已經在叢林、山穀裏聚集,準備繼續球賽。夏克塔斯去世的消息傳進人群。人們紛紛議論:納契的光榮熄滅了!偉大的酋長夏克塔斯不在人世了!比賽又中斷,全體為他的去世痛悼。幾個印第安部落,因節日裏發生這不幸的事件,擔心遭到天譴,卷起皮帳篷,返回家鄉去了。
翁杜列的陰謀又一次遭到挫折,幾乎麵臨破滅。他派去的密探找不到勒內的蹤影,與夏克塔斯開過會的酋長們表現出動搖,女首領幾乎敗露了真相,她陷入後悔與內疚之中。在羅薩裏要塞,色帕爾盡管偏聽偏信,也不免考慮索黑爾神父,路易斯安那的總督,達爾塔吉特等人的勸告,他們已探知一大群黑人躲進叢林準備起事。上帝似乎終於為無辜的勒內申辯了。
夏克塔斯的親戚來抬他的屍體,葬禮定在翌日白天的第三個時辰。塞留塔是夏克塔斯的養子的媳婦,烏杜加米茲是養子的兄弟,養子又不在家,兄妹便要盡孝道。
塞留塔在家裏打發了孤獨的一天,悲啼她又一次失去的親人。家中無人,找不到一個能安慰她的親人,她恐怖、悲哀。勒內、米拉,夏克塔斯在哪兒?這些以前支持過她的親人哪!阿達利奧住在林中,烏杜加米茲要承受他自己的痛苦,他本人幾乎已失去理智。旁人沒有憐憫和同情的表示,到處是敵視的麵孔,敵視是比仇恨更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