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說:“你說得對,那確實頂可笑。”
我說:“拜倫把你的《浮士德》拆成碎片,認為你從某處得來某一碎片,從另一處得來另一碎片,這種做法也不比上麵說的高明。”
歌德說:“拜倫所引的那些妙文大部分都是我沒有讀過的,更不用說我在寫《浮士德》時不曾想到它們。拜倫作為一個詩人是偉大的,但是他在運用思考時卻是一個孩子。所以當他碰到本國人對他進行類似的無理攻擊時就不知該如何應付。他本來應該向他的論敵們表露得更強硬些,應該說:‘我作品中的東西都是我自己的,至於我的根據是書本還是生活,那都是一樣,關鍵在於我是否運用得恰當!’瓦爾特·司各特借用過我的《哀格蒙特》中的一個場麵,他有權利這樣做,而且他運用得很好,值得稱讚。他在一部小說裏還模仿過我寫的蜜娘(另譯迷娘,歌德小說《威廉·麥斯特》中的意大利少女,被強盜搶到德國,威廉·麥斯特救了她,她為他唱了3首很著名的短歌)的性格,至於是否運用得一樣高明,那卻是另外的問題。拜倫所寫的惡魔的變形,也是我寫的靡非斯托夫的續編,運用得也很正確。如果他憑獨創的幻想要偏離藍本,就一定弄得很糟。我的靡非斯托夫也唱了莎士比亞的—首歌。他為什麼不應該唱?如果莎士比亞的歌很切題,說了應該說的話,我為什麼還要費力來另作一首呢?我的《浮士德》的序曲也有些像《舊約》中的《約伯記》,這也是很恰當的,我應該由此得到的是讚揚而是不譴責。”
歌德的興致很好,叫人拿來一瓶酒,斟給雷姆和我喝,他自己卻隻喝馬裏安溫泉的礦泉水。他像是預定今晚和雷姆校閱他的自傳續編的手稿,用意也許是在表達方式上做些零星的修改。他說:“愛克曼最好留在我們身邊聽一聽。”我很樂意聽從這個吩咐。歌德於是把手稿擺在雷姆麵前,雷姆就朗讀起來,從1795年開始。
今年夏天,我已有幸反複閱讀而且思考過這部自傳中未出版的、一直到最近的部分。現在當著歌德的麵來聽人朗讀這部分,給了我一種全新的樂趣。雷姆在朗讀中特別注意表達方式,讓我有機會驚讚他的高度靈巧和詞句的豐富流暢。但是在歌德方麵,所寫的這個時期的生活又湧現到他腦海裏,他在縱情回憶,想到某人某事,就用詳細的口述來填補手稿的遺漏。這個夜晚真令人開心!歌德談到了當時一些傑出的人物,但是反複談到的是席勒,從1795年到1800年這段時期,他和席勒的交往最密切。他們兩人的共同事業是戲劇,而歌德最好的作品也是在這段時期寫成的。《威廉·麥斯特》脫稿了,《赫爾曼與竇綠苔》也接著構思好和寫完了,切裏尼的《自傳》、替席勒主編的刊物《時神》翻譯出來了,歌德和席勒合寫的《諷刺短詩集》也已由席勒主編的《詩神年鑒》發表。這兩位詩人每天都少不了接觸。這一切都在這一晚上談到,歌德總有機會說出最有趣的話來。
在他的作品之中歌德還提到:“《赫爾曼與竇綠苔》在我的長詩之中是我至今還感到滿意的惟一一部,每次讀它都不能不引起親切的同情共鳴。我特別喜愛這部詩的拉丁文譯本,我覺得那使它顯得更高尚,仿佛回到了這種詩的原始形式。”
他也多次談到《威廉·麥斯特》。他說:“席勒責備我摻雜了一些對小說不相宜的悲劇因素。不過我們都知道,他說得不對。在他寫給我的一些信裏,他就《威廉·麥斯特》說過一些最重要的看法和意見。此外,這是一部最不易估計的作品,連我自己也很難說有一把打開它奧秘的鑰匙。人們在尋找它的中心點,這是難事,而且往往會導致錯誤。我倒是認為把一種豐富多彩的生活展現在眼前,這本身就有些價值,用不著有什麼明確說出的傾向,傾向畢竟是訴諸概念的。不過人們如果堅持要有這種東西,他們可以抓住書的結尾處弗列德裏克向書中主角說的那段話。他的話是這樣的:‘我看你像你基士的兒子掃羅。基士派他出去尋找你父親的一些驢子,卻找到了一個王國。’隻需抓住這段話,因為事實上全書所說的不過一句話,人盡管幹了些蠢事,犯了些錯誤,由於有一隻高高在上的手給他指引道路,終究會達到幸福的目標。”
接著談到了近50年來普及於德國中等階層的高度文化,歌德把這種情況歸功於萊辛的較多,歸功於赫爾德爾和維蘭的較多。他說:“萊辛的理解力最高,隻有和他一樣偉大的人才可以真正學習他,對於中村,他是個危險的人物。”他提到一個報刊界人物,此人的教養是按照萊辛的方式形成的,在上世紀末也扮演過一種角色,可是扮演的是個很不光彩的角色,因為他比他的偉大的前輩差得太多了。
歌德還說:“整個上區德國的文風都要歸功於維蘭,上區德國從維蘭那裏學到很多東西,其中表達妥帖的能力並不是最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