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求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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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要說囡囡一點也不害怕是假的,從手術室大門關上的那一刻起,她就閉上了嘴,一句話也不說,就拿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著程嘉璽不放。程嘉璽明白,就像當初他沒認識鄭微年多久就能夠從那雙極為相似的眼睛裏讀懂一切一樣。他明白這個脆弱的孩子是將自己所有的信任都托付給了自己這個半途跑出來、相認還不到半個月的爸爸。他也用一種令人安心的目光回視著她。父女倆的目光膠在一起,直到注射麻醉之後,囡囡開始覺得困了,用盡最後的力氣說:“爸爸,你親我一下......”

程嘉璽愣了愣,趕緊俯下身去親吻她,那一吻真的是用盡了他現存的溫柔,直到那雙長著長長睫毛的漂亮眼睛終於沉沉閉上,程嘉璽的唇才離開囡囡小小的嘴唇。

程嘉璽心中何嚐不緊張,他直起腰以後臉色就是沉著的,抿唇皺眉,恢複了他在人前最常見的樣子。手術不是他主刀,他站在一旁的監視器前看著。金發碧眼的美國大夫操刀,倒不是程嘉璽眼見狹隘,隻是看著自己女兒柔嫩的身體在別人的手術刀下被剖開,他心裏就堵得慌。可是醫者不可自醫,床上躺的這位,隻會比他自己更讓他下不去手。

時間過得無比煎熬,程嘉璽不斷地觀察著各項指標,又一秒也不願錯過美國大夫的任何一個舉動。

這個世界上存在兩種時間,不懂牽掛的人和心有所依的人擁有不一樣的年華流逝。

不知過去了多久,隔著一扇門,誰都沒有敢去問時間。知道程嘉璽看著美國大夫縫合了最後一針,他幾乎是軟了腳,望向那雙疲憊卻含著笑意的藍眼睛,程嘉璽忽然就做了一件他以為他永遠不會做的事。他走上前去,用力擁抱了主刀醫生、第一助手......程嘉璽做為整個醫院女性工作者肖想的對象,從來都以禮貌卻疏離而令人望而卻步,而這一次,他卻擁抱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真心地說了謝謝。有幾個女護士還覺得不好意思。從前他們以為自己有機會,卻隻是苦於沒有途徑接近,如今已經知道程醫生連孩子都有了,徹徹底底死了心,竟然還意外得到了程醫生的擁抱。

程嘉璽轉回床邊去看安睡著的囡囡。那張帶著點肉感的小臉,就跟她媽媽小時候一模一樣。是什麼讓他牢牢記住了當年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小姑娘?是什麼促使他義無反顧為那個笨蛋搭進了整個青春?是什麼終於還是讓他們不再分離,一生一世,枝枝蔓蔓都將糾纏在一起?程嘉璽的眼眶熱熱的。他有多久沒有哭過了?這個時候他卻軟弱的像個小孩子,那些堅持了很久的強硬、忍耐、猶豫全都湧上他的心頭,此時此刻他隻想見到她,立刻,馬上。他想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好了,什麼都好了,接下來的日子,在沒有那麼多擔驚受怕,再沒有那麼多瞻前顧後,他終於可以全心全意和她生活在一起,帶著他們的孩子,他們的狗生活。

簡單而平庸,平淡卻美滿。

程嘉璽推著床走出手術室,門一點點打開,那張他十分想念的臉終於出現在門外。過去多久了?他怎麼覺得比那六年還要難熬?他看著她裹挾在好多人裏麵朝他跑過來,畫麵恍惚與許多年前重疊。那一天,他倉促上陣,做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台手術,那是一個有幾分眼熟的麵孔,可是程嘉璽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救人要緊,他飛快找到受傷位置,卻看著那情況嚇在那裏。他的確沒有太多的經驗,可也知道情況依然十分凶險,所有的措施都隻是形式了,他盡了他的所能,最後還是失敗。其實他本可以沒有什麼負罪感,也許隻是因為他做了超出實習醫師範圍的事他心虛,也許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手術他很重視最後卻依然落空,也許也許......當所有的自我安慰在他看見門外焦急等待的那個人的時候都煙消雲散了。

那張驚慌失措的臉,蒼白上滿是淚痕,可是他卻隻能告訴她:對不起。

他看著她眼睛裏的光芒倏地一下熄滅了,卻沒有他以為的崩潰嚎啕,隻是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僵硬而麻木地倒退了幾步,他想伸手去扶穩她,像從前那樣給她懷抱讓她依靠,可是他卻做不到,那個他心中曾暗暗發誓要用盡全力保護,讓她永永遠遠帶著明亮笑容的女孩子,最後卻是因為他而終於忘了該怎麼笑。

她帶著他給的傷痛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