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微年沒有想到淩晨三點的時候程擁軍還會在醫院裏。當她在疲憊中看見門口站立的身影時當真嚇了一跳,即刻清醒了過來,她飛快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時之間竟找不到什麼話來說,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麵對這個男人。她對於他的記憶,隻是那年程嘉璽帶她去他家,在夏雲華還沒有回家之前和諧相處的那段時光了。那之後,雖然才是所有矛盾的開始,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實實在在沒有做過任何使她陷入兩難的事情過。他和她媽媽的那段過往,事實上她也是抱著理解的寬容態度,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誰還沒有年少的情事呢?可是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才好。鄭微年很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之前在走廊上對夏雲華說那一番狠話的勢頭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隻將眼神定格在囡囡的身上,不知道是在逃避什麼還是真得想看看囡囡的情況。
程擁軍察覺到了鄭微年的慌亂。但他的目光始終都沒有從那張帶著他熟悉痕跡的臉上移開過。一轉眼他也已經臨近退休了,這幾十年的光陰逝去,仿佛就在忽然之間。這些天來,他總是想,如果當初的自己足夠勇敢,現在的一切是否會全然不同?他愛的人,此時此刻是否能夠微笑著站在他身邊,他和她的孩子,是否也可以長得如此像她?這些設想現在再憶起已叫人心酸,一切都隻怪想要勇敢的時候已經太晚。
活了大半輩子才明白過來,原來勇敢是那樣一件必須及時的事情。
所以,當他知道鄭微年的再次出現的時候,當他在那段時間裏看見程嘉璽眼睛裏麵不同以往的光亮的時候,他明白,如果一切都需要有個因果了斷,那麼他作為父母,又何必在這段緣分裏麵多做什麼?他在這些年的時光裏,早已倍受思念之苦、追悔之痛,也曾無數次將下麵這一代的種種因緣際會與他們這一輩相聯係起來想——他是再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也受到這樣的折磨,人活一世,能有一段美麗的愛情,終於修成正果的愛情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去吧,他在心裏對程嘉璽說,也終於真真正正地告訴了他。
勇敢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品質了。
程擁軍沉沉開口:“我可以進來嗎?”
鄭微年的手在身體兩側微微緊了緊,然後慢慢鬆開,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進來吧。”
程擁軍邁開步子走進病房,來到囡囡的病床另一側,俯身看了看囡囡沉沉的睡顏,直起身來,說:“挺像你的。”
鄭微年不知道程擁軍此番是什麼用意,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於是隻是說:“兩個小時前醒來過,又睡了。”
既然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幹脆就當他是以醫生的身份來巡視病房的好了。
程擁軍點點頭,伸手整了整囡囡額前的幾根柔軟的劉海,說:“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鄭微年終於明白過來他並不是單純來巡視病房的,她已經有點累了,但強撐著打起精神來,該又是一場大戰吧,她有點疲憊地想,看了看熟睡的囡囡,心裏歎了一口氣,說:“有什麼話出去說吧,孩子睡了,我不想吵到她。”
程擁軍想她大概是誤會他了,他擺擺手,說:“沒什麼事兒,就是想來看看。”
鄭微年沉默下來,聽見陳擁軍又開口說:“孩子叫什麼?”
鄭微年低了低頭,說:“鄭端,端正的端。”
“是小的是吧?大的叫什麼?”程擁軍問。
“鄭冶,冶煉的冶。”鄭微年問一句答一句,他說沒什麼事,是真的嗎?當真隻是來看看而已?
程擁軍點了點頭,說:“美國的專家已經在聯係了,孩子的手術阿璽來做不太合適,過段時間等方案商討好了就安排手術,這段時間就先養著,最近就不要帶孩子亂跑了,這孩子身體弱,經不起折騰。”
鄭微年點點頭,無話可說,談及孩子的病,還是程擁軍比較在行,她隻有認同的份兒。
程擁軍也沒什麼要說的了,要他說些煽情的話語他也說不出口,他向鄭微年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停下來,轉身對鄭微年說:“等一切都安穩下來,帶著孩子把姓改了吧。”
鄭微年原本看程擁軍要走,心裏舒了一口氣,見他停下腳步心有飄飄然懸到了半空,沒想到聽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句話,心裏完全沒有準備。改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是接受她的?他難道不是和夏雲華站在一邊的嗎?鄭微年有點猜不透程擁軍來,那雙沉默的眼睛她一點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