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濟公這一日瀉個不停,才睡下,又爬了起來,甚覺疲倦,到天明,飲食俱不要吃,鬆長老得知,忙自進來看道:”濟公!你平日最健,為何今日一病,即疲憊如此?”
濟公也不回言,但順口作頌道:
健健健,何足羨?
隻不過要在人前扯門麵。
吾聞水要流幹,山要崩陷。
豈有血肉之軀支撐六十年而不變?
棱棱的瘦骨幾根,癟癟的精皮一片。
既不能坐高堂享美祿,使他安閑;
又何苦忍饑寒奔道路,將他作賤?
見真不真假不假,世法難看;
且酸的酸,鹹的鹹,人情已厭。
夢醒了,雖一刻也難留;
看破了,縱百年亦有限!
倒不如瞞著人,悄悄去,靜裏自尋歡;
索強似活現,世哄哄的,動中討埋怨。
急思歸去,非大限之相催;
欲返本來,實自家之情願。
咦! 大雪來,烈日去;
冷與暖,弟子已知。
瓶幹矣,甕竭矣,醉與醒,請老師勿勸。
鬆長老聽了,因歎羨道:”濟公來去如此分明,禪門又添一宗公案矣!不必強他,可扶他到安樂堂裏去靜養罷!”沈萬法聽見師父要辭世,相守著隻是哭。
濟公道:”你不用哭,我閑時賴你追隨,醉裏又得你照顧。今日病來,又要你收拾,你一味殷勤,並無懶惰,實是難為了你。且你拜我為師一場,要傳你法,我平日隻知顛狂吃酒,又無法可傳;欲即將顛狂吃酒傳你,又恐你不善吃酒,惹是招非,反誤了終身,壞了佛門規矩。倒不如老老實實取張紙來,待我寫一字與你,問王太尉討張度牒來做個本分和尚,了你一生罷!”
沈萬法聽了,又哭道:”師父休為我費心,隻願你病好了,再討度牒也不遲!”
濟顛道:”我要休矣,不能久待,可快取紙筆來!”
沈萬法見師父催促,隻得走出來與眾僧商量。 眾僧道:”師父既許你討度牒,他做了一世高僧,豈無存下的衣缽?雖沒有存在寺中,一定寄放在相知的人家。趁他清醒,要求他寫個執照,明日死後,好去取討。”
沈萬法搖著頭道:”我師父平日來了便去,過而不留,如何有得?”
監寺道:”你師父相處了十六廳朝官,二十四太尉,十八行財主,莫說有衣缽寄頓,就是沒有,也要化些衣缽與你,你若不好意思講,可多取一張紙來,待我替你出麵向濟公訴說。”
沈萬法信言,取了兩張紙來,放在濟公麵前,濟公取一張,寫了與王太尉求度牒的疏,見桌上還有一張便問道:”這一張是要寫什麼的?”沈萬法含著眼淚,不做聲。
監寺在旁代說道:”沈萬法說他與你做了一場徒弟,當時初入門,未得什麼好處,指望師徒長久,慢慢的掙住,不幸師父今日又生起病來,他獨自一身,恐後來難過,欲求師父將平日寄放在人家的衣缽,寫個執照與他,叫他去討兩件來做個紀念也好,萬望師父慈悲。”
濟公聽了微笑道:”他要衣缽,有有有,待我寫個執照與他去討。”
監寺暗喜道:”此乃沈萬法造化也。”
隻見濟公提起筆來便寫道:
來時無罣礙,去時無罣礙;
若要我衣缽,兩個光卵袋。
濟公寫完,便擲筆不言。 監寺好生無趣,沈萬法忙取二紙,到方丈中來與長老看,長老道:”你師父看得四大皆空,隻寄情詩酒,有什衣缽?你莫如拿此字到王太尉府中去,取了度牒來,也是你出身之本。”沈萬法道:”長老吩咐的是。”因急急去討了度牒來,回覆師父。 濟公又叫他報知各朝官太尉,說我於本年五月十六日圓寂歸西,特請大檀越一送。 沈萬法報了回來,濟公已睡了。 次早忽又叫起無明發來,嚇得眾僧叫苦,想又是火發了,忙報知長老。 長老同眾僧齊到安樂堂來看時,正是:
“來去既明靈不昧,
皮毛脫卻換金身。 “
畢竟不知真個又火發否? 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