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濟公趕了進去,將那婦人抱定,把口向婦人的頸裏著實咬著,那婦人急得滿臉通紅,渾身汗下,高聲大叫道:”罷了!罷了!怎青天白日,和尚敢如此無禮!”裏邊爹娘仆人們聽見,都跑了出來,扯著濟公亂打亂罵。 濟公任他打罵,隻是抱著婦人的頸項咬,濟公因當不得爹娘仆人在光頭上打得凶,將手略鬆得一鬆,那婦人掙脫身子,跑進去了。 濟公見那婦人進去,跌著腳道:”可惜!可惜!還有一股未斷。”濟公站在堂前不走,幸喜這店主人不在家,見婦人脫身進去,也就跟了進去,一個小仆人奈何不得,隻得喊鄰舍來相幫,張提點乘空扯著濟公走,這時雖然走出幾個鄰舍來,認得是濟公,知他不是個歪和尚,落得做人情,也不來趕了。
張提點扯著濟公,走得遠了,才埋怨道:”你縱顛也要顛得有些影子,怎一個出家人,沒因沒由,抱著婦人的頸子去取笑?”
濟公歎了一口氣道:”你不知道,這婦人頸項裏已現出縊死的麻索痕,我一時慈悲,要替他咬斷,隻咬斷了兩股,苦被這些冤業不肯放,將我打開,救人不能救到底,好不懊惱。”張提點也還不信。 過了兩日,再來打探,這婦人因與丈夫爭氣,果然自縊,麻繩已斷了兩股,惟一股不斷,竟縊死了,方歎濟公的法力,果是不差。
且說當日濟公同張提點又往前走,走得熱了,又走進一個酒店裏來,二人又吃。 濟公略略吃了幾杯,即停杯作頌道:
朝也吃,暮也吃,
吃得喉嚨滑似漆,
吃得肚皮壁立直,
吃得眼睛瞪做白,
吃得鼻頭糟成赤。
有時純陽三鬥,
有時淳於一石;
有時鯨吞,有時龍吸,
有時效籬下之陶,
有時學甕旁之畢。
吃得快,有如月趕流星;
吃得久,有似川流不息;
吃得幹,有如東海飛塵;
吃得滿,有如黃河水溢。
其色美,珍珠琥珀;
其味醇,瓊漿玉液。
問相知,麴糵最親;
論朋友,糟邱莫逆。
一上手,潤及五髒;
未到口,涎流三尺。
隻思量他人請,解我之饞;
並未曾我作主,還人之席。
倒於街,臥於巷,似失僧規;
醉了醒,醒了醉,全虧佛力。
貴王侯要我超度生靈,
莫不篩出來,任我口腹貪饕;
大和尚要我開題緣簿,
莫不提壺來,任我杯盤狼藉。
醺醺然,酣酣然,
果然醉了一生;
昏昏然,沉沉然,
何嚐醒了半日?
借此通笑罵之禪,
賴此混瘋顛之跡。
想一想菩提心,總是徒勞;
算一算觀音力,於人何益?
在世間隻管胡纏,
倒不如早些圓寂。
雖說是死不如生,
到底是動虛靜實。
收拾起油嘴一張,
放下了空拳兩隻。
花落鳥啼,若不自知機;
酒闌客散,必遭人麵叱。
豔陽春色,漫說絕倫;
蘭陵清膏,休誇無匹。
縱美於打辣酥,即甜如波羅密。
再若嚐時,何異於曹溪一滴?
濟公頌罷,笑一笑,即放下杯子立起身,張提點見他懶飲,也不苦勸,還了酒錢走出來,便道:”你既不喜吃酒,再同你到湖上看看山水罷!”二人攜手來到湖上,倚著堤柳,看那兩峰二湖之勝,濟公會悟於心,又作一頌道:
山如骨,水如眼,自逞美人顏色;
花如笑,鳥如歌,時展才子風流。
雖有情牽絆人,而水綠山青,依然自在。
即無意斷送我,如鳥啼花落,去也難留。
閱曆過許多香車寶馬,消磨了無數公子王孫。
畫舫笙歌,何異浮雲過眼;
紅樓舞袖,無非是水上浮漚。
他人久住,得趣已多;老僧暫來,興複不淺。
你既丟開,我又何戀?
立在此,隻道身閑;看將去,早已眼倦。
咳! 非老僧愛山水,竟忘山水,
蓋為看於見,不如看於不見。
是時天氣甚熱,有一後生,挑了一擔辣酸菜湯來賣。
濟公向張提點道:”這辣酸菜湯甚好吃,要你做個主人請客。”
張提點道:”這是小事,你但請吃,我付錢。”那後生盛了一碗來,濟公隻兩三口便吃完,又叫盛來。 張提點道:”此物性冷,怕壞肚腹,不宜多吃。”
濟公道:”吃得爽快,管那肚皮做甚!”一碗一碗吃下,連吃了半桶。 張提點付了錢,見日已落山,正待送濟公回寺,恰好沈萬法來尋濟顛,遂別了張提點,沿湖堤回寺,就一徑走入自己房中去睡。 到了二更,隻聽得肚裏碌碌的作響,因叫沈萬法道:”我肚裏有些作怪,可快些起來扶我到毛廁上去。”沈萬法慌忙起來,攙他下床,剛走出房門,濟公叫聲:”不好了!”早一陣一陣的瀉將出來。 不期門外正有個園頭,在那裏打地鋪,不曾提防,被濟公瀉了一頭一臉。 園頭著了急,亂嚷道:”就是瀉肚,也該忍著些,怎就劈頭劈臉的瀉來!”濟公自覺理短,隻得賠個小心道:”阿哥休怪,是我一時急了,得罪!得罪!”園頭沒法,隻得自去洗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