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筱伊走到供奉著的觀音像前,跪地,雙手合一閉上雙眼,聲音淡漠:“為何?”
姬凝香從她身後站起來,左右被識破了,再裝下去也沒有必要。“娘娘聰慧,竟然還有娘娘你想不到的?”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故意露出破綻,許是因著這秘密一人擔著,太累太苦。同姝賢妃做盟友,是一樁好事。”
“千筱伊,你是很聰明。”姬凝香在她身後笑,卻笑得幾乎掉出眼淚。“你不該回來的,既然有心求死,你又回來做什麼?”
千筱伊睜開眼睛看觀音像,觀音拈著蘭花指,手托玉淨瓶,麵容慈悲而憐憫。她本是該哭的,奇怪的是,到了這一步,反倒沒有眼淚。
是心如死水,無以言悲。
“我不能死在異國他鄉,”她道,“王朝,是我悲劇的開始。所以我要在這裏,結束它。”
更有一點,赫連宇害她悲慘至此,她怎能容他瀟灑世間?即使是隨夏侯燁而去,也要先將她受過的痛苦盡數還給赫連宇。
“真是可笑,我分明是應當疼惜皇上的,如今卻想再為你下一劑猛藥。”姬凝香自嘲而笑,眼中淚已隱隱。“皇後娘娘難不成真的以為,皇上能夠放過宛然王姬?”
千筱伊猛然回頭,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大。“你說什麼?!”
從腰封中掏出一枚玉佩扔到她身旁,姬凝香冷笑著道:“皇上一早吩咐人在路上候著,遐洉國君尚且戰死,他豈能容你二人骨血?宛然王姬就地斬殺,那頭顱帶回來的時候仍舊栩栩如生。蘭皙同黃鸝也被就地格殺,絕無活口。千筱伊,枉你一世聰明,竟然犯了這樣大的一個錯!”
宛然王姬斬殺……
千筱伊已經聽不進旁的話,腦中隻餘下這一句話翻來覆去地回響。她目光呆滯地捧起那枚玉佩,邊緣上染著血跡。那是夏侯燁自小隨身帶著的玉佩,宛然出生後便一直給她帶著。他說,這玉佩能護宛然一生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平安喜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斷呢喃著那四個字,言至最後,竟然大笑出聲,狀若瘋癲。
玉佩猶在,卻何來平安喜樂?
“赫連宇!”千筱伊狠狠捏緊手心的玉佩,邊緣的紋絡深深嵌入手心,痛至麻木。“赫連宇!我要你血債血償!”她仰天長嘯,竟然落下血淚。
兩道鮮紅的血痕蔓延在臉上,顯得妖異恐怖。
姬凝香也大駭,顯然沒想到她竟然會傷心至此。見她落下血淚,姬凝香更是驚得三魂去了七魄。伸出手在千筱伊眼前上下掠動,卻無反應。姬凝香顫抖著道:“皇後娘娘,你……”
千筱伊卻忽然安靜下來,握著那枚玉佩護在胸口,露出一個恬靜的微笑。“天黑了,宛兒乖,早些安睡……”
“皇後娘娘……”姬凝香又試探著叫了一聲。
“別出聲。”千筱伊朝她的方向擺了擺手,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空洞而無神。“王姬剛睡下,描雲,將蠟燭點上。”
姬凝香麵色驚恐,倒退一步,“娘娘,現下是白天!”
她卻不再有反應,隻低了頭,抱著那枚玉佩不斷喃喃自語。
她竟然……瘋了……
“來人呐…來人呐!”姬凝香淒厲大喊,“傳太醫!皇後娘娘瘋了!傳太醫!”
紗幔裏頭聲音雜亂,姝賢妃從裏麵出來,麵色發白,眼中隱約有傷心。
約昭華因試探著問:“姝賢妃娘娘,裏頭……”
“皇上陪著……”說罷,她似極度疲憊一般,扶著織錦的手便出了臨伊宮。
宛然王姬的頭顱,是千筱傜親手焚燒的。不是沒有想過千筱伊知道後會有多傷心多難過,卻不曾想過,那樣冷靜淡然的千筱伊,竟然活生生被逼瘋了。
她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見到千筱伊的時候,她紅衣似火,站在長廊下,眾人簇擁,華貴不可方物。誰料殘破朝夕間,當年萬人爭捧的牡丹花兒,終於被踐踏成泥。
紗幔裏隻剩下赫連宇抱著千筱伊,千筱伊還捏著那枚玉佩不斷喃喃自語。赫連宇臉上有難堪有不忍,他扳過她的臉,強迫她看向自己。“伊伊,你看著我!夏侯宛然已經死了!死了!”
千筱伊狠狠一個巴掌甩過去,麵上煞氣盡顯。“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咒王姬,拖出去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