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賓鴻棧醉夢兩模糊?普天香中西雙輯睦 (2)(2 / 2)

誰知一覺睡醒,天還未亮,於是就輕輕的開了房門,走出外麵曬台上去一望,仰見涼露冷冷,月色正旺,遠聽城頭更鼓,正打四更,始知離天亮尚遠。我就重行掩好衣服,趿著拖鞋,一處處巡去。不意十個房間裏,倒有一半裏麵是成雙作對的幹這個把戲。再去聽四遠晨雞,已是一遞一聲的唱和,各房聲息逐漸寧靜許多,似入睡鄉光景,我也回房重複和衣睡下,自想這可不是做夢,必定那客棧裏本來就開台基的。唉!這就遠不如上海外國人的規矩了,租界嘴說風俗不好,競尚淫靡,然而不好有不好的去處,淫靡有淫靡的地方,非同蘇州濱裏一味的良莠不齊,隨地皆是。唉!可怪朝廷日日講立憲基礎,官吏日日講地方自治,怎麼蘇州這麼樣一個兩省通衢,三吳重鎮,竟坐使癡男怨女,到處成雙。浪蝶狂蜂,隨緣作伴,而有地方專責者,何以不加禁止呢?這就難怪人說,我們官場腐敗達於極點了。

忽然又想起日間柔齋所說的,前任淮揚道謝子受,故後流寓青江,為刁仆王三串騙家財,奸淫主母的一件事。現任淮揚道稟中,雖未敘明,然實欲蓋彌彰,無可遁飾。曾記從前我年伯李筱軒作過一封薦信於我,命我親往呈遞,說可以就近栽培,或可免離桑梓。至蒙謝觀察款待優渥,深感不忘。緣觀察係鹹豐乙卯補行壬子鄉試中式舉人,同我父親與筱軒年伯,都是鄉榜大同年,因此又多了一重淵源,倍承親愛。當時淮揚一帶,有童子三五成群,沿街謠唱道:“江以北,謝與徐,育英才,安閻閭。江以南,誰與俱?”徐係指前淮北公司徐星槎分轉,其人迷信仙佛,有梁武帝之風,專致其心力財力於人天小因果,故自揚以迄於淮海一帶而下抵雲台山,大小寺觀不下一千餘所,紅牆碧瓦,佛像莊嚴,皆徐獨力修建。所以未幾以挪空公款過巨,為前任撫督帥鹿大軍機傳霖所參,奉旨坐台。然而此二公當時人心未嚐不深響慕,何以轉眼白雲,即成蒼狗,竟以一死一戍了之?且謝公身後,更多此一重孽案。這就更難怪人說我們中國天道無憑,鬼神禍水了。由此思前想後,心裏轆轤了約有半小時之久。我看見窗紙發白,才漸漸的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一點多鍾,忙著披衣起坐,棧夥送上臉水,漱洗已畢,我就捧了一支水煙袋,有意無意的踱將出去。忽聽見後麵履聲橐橐,接著又是棧夥喊道:“三十號房間裏客人,有客來哉!”我忙縮轉身回頭一看,原來是柔齋同一個外國人走將進來。一見麵,那外國人就指我問柔齋道:“是他麼?”柔齋道:“正是!”他便忙著除了帽子,走過來同我見禮,又說上許多久慕大名,專誠拜謁的話。我一麵讓他們進房坐下,一麵穿好衣服,同柔齋道:“你們從哪裏來?昨日回寓可遲了麼?”柔齋道:“遲倒不過遲,就是日間說多了話,覺得回去困倦得很。今天本想是到普天香去寫條子來請你,後來我們東翁說,用不著寫條子了,還是我們自己過去,似乎恭敬點兒,所以就一逕走寓裏來的。

”我笑道:“真是不敢當!你們貴東人,既文明,又說得一口好中國官話,彼此可以直接交涉,卻真難得的。”柔齋道:“原是呢!我們美脫生君言語嗜好,就像不是個英國人,所以大家遇起事來,絕不隔閡的。而且逢場作戲,最喜歡選舞征歌,兼之妙解中國音律,就如蘇州、上海各處幾個堂子裏,吃外國飯的先生大姐,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恐怕上起場來,你我還不是他對手呢!”我笑道:“君子交人以禮,久而敬之。你怎麼見著麵不問有人沒人,總是一味瞎三話四的做甚麼呢?”柔齋也笑道:“不要緊,我們是鬧慣了的。前天有人從北京來,說幾位新進軍機處的大人先生們,沒有事,背著老爺子還是各人臚舉各人的姨太太,你是甚麼好,我是甚麼好呢!莫說我們這些草茅下士了!”說著,便邀了我同美脫生一齊坐了原來的馬車,往普天香來。

一進大門,上了樓梯,早有個侍者迎過來,笑嘻嘻的問道:“你老爺定了座沒有?”柔齋道:“沒有定,我們就在一向那間六號裏坐罷!”那侍者又笑著回道:“還對不起你老爺,六號巧沒有空,今天是一大早就被城裏一家大鄉紳派了人來定去,說是定了請一位廣東過來的唐撫台,吩咐的是今天四點鍾。此時敢要到快了,請你老爺另外揀一間罷!”我忙道:“隨便坐就是了。”那侍者也忙答道:“有!有!有!這邊五號空著呢!又是四麵玻璃窗,就是隔壁代局,也可以看得見的。”說著,便把我們領到五號房間裏坐,一人麵前派了一付刀叉,又送上一搭局票,一搭請客票。又問喝甚麼酒?柔齋道:“上好的香檳可有?”那侍者道:“有!有!有!待我去取一瓶來。”我聽了,正要擋他,犯不著喝這麼貴酒,還是改中國葡萄酒好。忽聽見外麵一陣靴響,走進幾個短鬢長須,龜行鶴步的老者,一個個都朝那六號房間裏走去。正是:

方共琴樽說豪素,又從黼黻認衣冠。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