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歲月(3 / 3)

咦,腳下是什麼東西?我的上帝!是一根還未被燒著的繩子。青年薩特連忙把女子綁在自己身上。剩下的事情便好辦了。

終於,薩特和那名女子都脫險了。市長、警察局局長、消防隊隊長都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擁抱他、親吻他,把他抬起來拋向天空,再接住,大家歡呼:“偉大的勇士薩特!”

最後他們決定,授予他獎章,報社的記者也聞訊趕來,打算寫一篇精彩報道。

然而,勇敢的青年薩特已經不見蹤影。他已來到了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深夜,一位姑娘大叫:“救命!”

薩特幾乎每天都是在危難中或是懸念中入睡的,想象占據了他精神世界的全部。

當時電影還剛剛誕生,處在無聲片階段。安娜為了使小薩特多見識一些新鮮事物,便帶著兒子去看了幾次電影。

小薩特很喜歡看電影的感覺:那麼多人坐在黑漆漆的台下看台上幾個人的行動。“表演”這個概念模模糊糊地進入了薩特的大腦。幾次電影看下來,他便不僅僅是在腦中想象了,開始用表情、動作甚至道具來輔助想象活動,就好像是演一場無聲電影一樣,而且最好要和著音樂,使表演與音樂的舒緩、急促配合一致。

每天傍晚5點鍾,夏爾在現代語言學院講課還沒有回來,外婆則在她的房間裏看小說,安娜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在她的鋼琴旁坐下來,彈奏起肖邦的《敘事曲》或舒曼的《小夜曲》。

母親琴聲一響起,小薩特便溜進了外公的書房。書房裏黑乎乎的,隻有外麵客廳裏鋼琴上的兩隻蠟燭透射進來一點點搖曳的光線。他滿意地審視了一下場景,然後一隻手舉起了外祖父書桌上的戒尺,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這是長劍。”

隨後,小薩特另一隻手抓起了外祖父的裁紙刀,緊緊握在手中:“嗯,這是短劍。”

立刻,小薩特進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一位平庸的火槍手或一位著名的劍客。為了一個重大的使命,他不得不隱姓埋名;為了不暴露身份,他必須極力隱忍,甚至打不還手。

小薩特低著頭在房間裏轉來轉去,不時用眼睛惡狠狠地盯“別人”一眼。忽然,他“被人抽了一記耳光”驚跳了一下。不久他又“背後被人踢了一腳”踉蹌了幾步。“英雄”薩特默默忍受著一切欺侮,打定主意決不還手。但是,他在腦海中已經牢牢地記住了這些壞家夥的容貌和姓名……

這時,安娜換了一個樂曲:弗蘭克的交響樂變奏曲,琴聲進入了快節奏,音量也加大了。

“戰鬥的時刻到了!”薩特既要扮演騎士,又要扮演騎士的馬,從書房的門口奔到窗前,他一邊揮舞著“長劍”,一邊“馬不停蹄”地在戰場上穿梭。

薩特倒在了地毯上,一個“敵人”被薩特的劍剛好刺入胸膛。但是,更多的敵人圍攏過來,薩特寡不敵眾,終於被殺死了。薩特再次倒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後,薩特爬起來,開始進入另一個角色:遊俠騎士。

安娜又換了一個曲子,快板變成了溫情的柔板。

“劇情”也發生了變化:

剛剛結束了惡戰的騎士來向被他保護的伯爵夫人請功,美麗高貴的伯爵夫人含情脈脈地一笑,她愛上了英勇的遊俠。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騎士挽著夫人的手臂,一邊散步一邊閑聊。

可是好景不長,那幫無賴和仇敵又糾合在一起猛撲了過來,騎士以一當百地殺死了90個暴徒,可剩下的10個還是把心愛的伯爵夫人搶走了。

薩特活靈活現地表演著各種各樣的人物,他既演壞人,也演好人;既演打人的人,也演被打的人。薩特的表演是這樣投入,因此盡管是一部啞劇片,書房裏還是不停地傳出各種聲音。

門外傳來母親的提醒:“保羅,你在幹什麼?你的聲音太大了,鄰居們會抱怨的。”

小薩特不予理會,他現在已經不是保羅了,而是他所扮演的那個角色。

有時,安娜會忍不住走進來追問:“保羅,你到底在做什麼?”

薩特這才極不情願地停止住演戲說:“我在玩電影。”

薩特這年剛剛6歲,但他不僅通過閱讀掌握了不少詞語的語音、字形和意義,而且通過多樣的想象活動形成了豐富的精神內涵。

開始嚐試文學創作

時光不知不覺進入了1912年的6月,小薩特剛剛過完自己的7周歲生日。他依然生活在自己快樂的幻想“創作”中。

夏初,巴黎人紛紛湧向外國或外省的海濱消夏、旅遊,繁華、熱鬧的巴黎城一時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外婆、母親也帶著小薩特前往阿爾卡鬆小住,夏爾則由於學校還未放假暫且不能隨同。

夏爾的字很漂亮,因此他非常熱衷於寫信。即使是與外孫短暫的別離,他也要每星期寫3封信。每封信中除了給外婆和母親的幾句“照顧好保羅”的叮囑,小薩特卻能單獨收到一封用詩寫成的信。

安娜為了讓小薩特好好領會這種被外公寵愛的幸福,又特意教小薩特學韻律和詩的規則。很快,小薩特就明白了詩歌是怎麼一回事。

這天,小薩特又接到了外祖父的信,他突然想到:“為什麼我不能寫封回信呢?”這念頭一萌發便使小薩特坐臥不安了。

第二天,薩特在一張紙上胡亂地寫著,但怎麼也寫不好那種叫“詩”的東西。

安娜從外麵走進院子裏,恰巧看到了這一幕,她興奮萬分,鼓勵說:“親愛的保羅,努把力,把詩寫完,讓外公看看!我來幫你。”

終於,“詩信”發出去了,此後的幾天,兩個女人每當談起收到它的外公會是怎樣一副驚愕的表情,她們都會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很快,外公回信了,他熱情洋溢地讚揚了“著名的卡爾的乖外孫”的詩。

受到稱讚的小薩特高興地露出讀書以來少有的少兒活潑天性,手舞足蹈起來。在母親和外婆的慫恿下,他立即又以詩作答。於是,祖孫倆就這樣被一種共同的、高尚的樂趣聯係在一起。這年夏天,小薩特與外公有了單獨的鴻雁往來,而且都是采用詩的形式。

夏爾在驚喜之餘,還專門給外孫寄來一本音韻字典,並預言:“一名詩人,就要在我們家誕生了!”

小薩特無比激動:“我會作詩了!”他很快就不滿足於隻給外祖父寫信了,他急於尋找新的創作題材。

小薩特注意到,鄰家有個叫薇薇的女孩真可憐,小小年紀就患了肺結核,隻能成天躺在輪椅上。他很同情她,也很喜歡她,把她當作一位可愛的天使。他常常挨著她坐著,給她講從書上看來的各種故事。

小薩特決定:“我既然會寫詩了,薇薇是不該忘記的,一定要寫幾首詩獻給薇薇!”

小薩特很用心地為心愛的薇薇寫了幾首“情真意切”的短詩,詩雖短,但小女孩卻看不懂;不過大人們傳閱之後,卻對之讚不絕口:“7歲的小詩人,哈哈,嗯,不過很不錯,毫不誇張地說,你是個神童!”

小薩特湧動著作詩的激情,但生活中可用詩歌來描寫的東西太少了。他整天思索著:“還能寫些另外的什麼東西呢?”

度假剛回到家,有人送給小薩特一本拉·封丹的寓言故事集,但他看完後認為上麵的情節並不好,最後,他決定用12音節的亞曆山大詩體來對它進行改寫。

大人們聽了小薩特的計劃之後,都驚訝搖頭:“不行,不可能,這太超出一個孩子的能力了。”安娜甚至擔心地摸了摸兒子的前額,看他是不是被燒“糊塗”了。

但薩特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改寫工作。終於他吃力地把自己在連環畫、雜誌上看到的那些動人心魄的冒險故事加了進去。而在不知不覺中,詩也變成了散文。

在小薩特的“處女作”、小說《為了一隻蝴蝶》中,故事梗概是這樣的:一位有著非凡敬業精神的科學家,帶著他美麗的女兒以及一位強壯的青年探險家,一行三人沿著亞馬孫河而上,去尋找一隻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珍貴的蝴蝶。他們經曆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磨難……

這個剛滿7歲的兒童坐在堆得比他的個子還高的書堆中,日複一日不停地“創作”著。

安娜走進房間,拾起兒子扔在地上的紙團,上麵的字亂七八糟,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保羅,你在幹什麼?是在練字嗎?”

小薩特此時雖說仍然是“抄襲”,卻顯然做得越來越高明了:他知道將原作品之外的東西塞進去了。這一手法是向凡爾納學的。細心的薩特發現,凡爾納每次寫到情節最緊要的關頭,就會突然停下來,兜售一段有關某種動、植物或某一風土人情的知識。

小薩特很快就將向凡爾納學到的這一招運用到實踐中,並發揮到了極致。他常常在“寫作”中停下來,給他想象中那“成千上萬”的讀者灌輸各種各樣的知識,如火地島人的風俗習慣、非洲的植物、沙漠的氣候等,盡管他對於這些東西同樣也一無所知。

比如小薩特寫到那位蝴蝶研究專家和他的女兒在一次事件中不幸失散了。偶然的機會又使他倆坐上了同一艘船,但他們並不知道。不承想,輪船又不幸失事了,他倆被迫跳入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巧合又讓父女倆抓住了同一塊浮木。父女倆在驚濤駭浪中相認了。突然,前麵遊過來了一個發著白光的龐大的東西。天哪,鯊魚!它正在尋覓食物,它已經發現了兩個落難者。

“那不幸的父女倆的命運將怎樣?他們能逃脫死神嗎?”寫到這兒,小薩特便放下了手中的筆。他跑到外祖父的書房中找到了《拉羅茲大百科辭典》上從字母“P”至“Z”的那一冊,然後把它搬到自己創作的書桌上,極其熟練地翻到了印有詞條“鯊魚”的一頁。

薩特另起一行,開始一字不漏地抄襲起來:“鯊魚常見於大西洋熱帶區,這些巨大的海魚凶猛異常,身長可達13米,體重可達8噸……”

就這樣,自己也“無知”的小薩特對《為了一隻蝴蝶》進行了再“創作”。在“創作”時期,他抄了無數個詞條,一套《拉羅茲大百科辭典》幾乎被他翻遍了。

不過,夏爾並不欣賞外孫這一莫名其妙的行為,他原以為小薩特能夠以其洞察力和所掌握的文辭,描寫一下他們的家庭生活,但當他發現那個“神童”隻是抄了一些無聊的故事時,大失所望;而其中隨處可見的拚寫錯誤更令他氣惱萬分。

安娜在傷心之餘,好幾次想誘使父親細讀一下小薩特的第二本小說《賣香蕉的商人》。她耐心地等待父親穿上拖鞋,坐上安樂椅,並開始處於悠然自得的狀態的時候,故意裝著漫不經心的姿態翻閱薩特的那本“小說”,然後像突然發現什麼寶貝似的哈哈大笑起來,並把手中的“小說”遞給父親:“你讀讀吧!爸爸!真有趣極了!”

但是,當安娜把前麵的事情做完了,“小說”遞過去之後,夏爾或者幹脆不讀,或者在讀了幾句之後,嚴厲地指責薩特在拚字、語法方麵的錯誤。

讓小薩特感到幸運的是,盡管外公並不讚成,但也並未公開阻撓。因此他堅持不懈地進行著創作,即使在生病不得不臥床休息的時候,也從未中斷。

那段日子,安娜總會在小薩特的枕頭下麵找到那個鑲著紅邊的黑封麵筆記本,這是她特意買給兒子的,上麵早已寫滿了薩特自認為寫得不錯的小說。在小薩特的生活中,沒有了舞刀弄劍地玩電影遊戲,也不再躺在床上作漫無邊際的幻想,創作小說替代了這一切。

薩特辛勤地創作著,不停地寫啊,寫啊。漸漸地,從最初的抄襲轉而被七拚八湊所代替。每當寫一部新小說時,他會把以前讀過的一兩個甚至更多的事件按照一定的順序和邏輯安插進去。每到適宜的地方,他還能把記憶中閱讀過的種種動人的細節添加進去,從而使原來的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耐人尋味。

更重要的是,小小年紀的薩特卻已經懂得如何在寫作中表達自己的意圖了,比如對於他喜愛的人物,他會不吝美言地誇大他的壯舉;而對於他所厭惡的角色,則極盡“虐待狂”之能事,不惜對其加以種種殘酷的遭遇和懲罰。

小薩特很仰慕那些獨自與各種暴政對抗,或者一個人去完成艱巨而偉大的使命的英雄。這導致薩特在編撰情節時總不外乎用那種“以一敵眾”的模式,以突出、誇大義士的功勳。因此在小薩特的這些描述中,英雄要麵對成倍的敵人與危險、阻礙。在他筆下,常常是一位勇士隻身對付20多個惡棍;他甚至讓那位勇士一個人擊退整整一隊敵軍……

不知不覺中,薩特的創作中抄襲的成分越來越少,先是加入記憶中的細節,然後依據個人的喜好對原有的情節進行改動。在這種把不同的故事進行銜接的遊戲中,薩特的創造才能也同時得到了很好的磨煉。

堅定當作家的誌願

1913年,小薩特沉迷在寫作中,一天天長大了。而現在,已經到了家裏的孩子們表現出他們最初理想的年齡了。舅舅的孩子們都將成為工程師,薩特長大後會做什麼呢?

安娜常常有意跟小薩特談起他的表兄弟們,期望他也懂得為將來做某種打算和選擇,但小薩特對此總顯得心不在焉的,從來沒有讓安娜滿意的明確回答。安娜開始為兒子的未來職業憂慮不安。

夏爾家的好友畢卡德太太一直很讚賞小薩特的閱讀能力,她常常說:“小孩什麼書都可以讀,一本寫得好的書是決不會有害的。”

有一次,當薩特要求母親允許他讀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時,安娜用一種唱歌似的腔調回答說:“如果我的小寶貝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就看這類書,他長大後又將做什麼?”

當時在場的畢卡德太太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看就應該鼓勵他!”

11月的一天,小薩特正在他的小書桌上聚精會神地寫作。畢卡德太太來了,她提出要看看很久不見的小天使。

但來到薩特的房間之後,畢卡德太太不由大吃一驚:正完全沉浸在想象世界的薩特對客人的光臨熟視無睹,毫不覺察,他一邊飛快地用墨水筆塗滿紙張,一邊齜牙咧嘴,顯示出種種極端痛苦的神情。

此情此景家裏人早就見怪不怪了,畢卡德太太卻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她悄悄走到孩子身後,仔細辨認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回到客廳後,她下了一個非常肯定的結論:“看那孩子,多麼豐富的想象力!多麼生動的描寫!這孩子將來是搞寫作的。”

外婆對此有些不以為然,她撇了撇嘴,冷冷地微微一笑。

畢卡德太太又嚴肅地重複了一遍:“他將來是搞寫作的!他正是為寫作而生的!”

第二天,畢卡德太太又來了,為了鼓勵薩特繼續寫作,專門送給薩特一個地球儀:“保羅,有了它,你就能在寫作時,用以參照設計筆下那些旅行家和冒險家在世界各地的行進路線。”

畢卡德太太素以相麵而聞名,因此幾乎所有的人都漸漸同意了她的預言:埃米爾舅舅送給薩特一台小小打字機;外婆送給他一本紅皮封麵的燙金小冊子。

安娜從表麵上看似乎與大家有不同的看法,但一到晚上,當薩特隻穿著襯衫在床上蹦蹦跳跳時,她就要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自豪地笑著說:“我的小寶貝將要從事寫作嘍!”

現在,不知道畢卡德太太偉大預言這件事的隻有夏爾了。

夏爾向來不讚成外孫的寫作行為,也不相信小薩特真的有什麼寫作天才。安娜找一個時機,把大家的看法小心翼翼地告訴了父親。不過夏爾並沒有發火,他隻是點了點頭,隨即走開了。此後幾天,他都對此事不置可否。

安娜心裏很忐忑:這位家中的權威究竟對此有何看法呢?不過她知道,父親正陷入了慎重的思考中。因此盡管急於知道答案,她卻不敢貿然發問。

終於有一天,客廳裏隻有小薩特、夏爾和安娜三人時,夏爾略微透露了一下他的想法。

當時,安娜在做針線活,夏爾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小薩特躺在外公的腿上看書。房間裏異常安靜,隻有時針“嗒嗒”地走著。

忽然,夏爾坐起身來,不無責備地對女兒說:“如果他想以筆謀生呢?”

父親這句話,已足以讓安娜明白他的擔憂之所在。夏爾平生最欣賞著名詩人韋萊納,對他的每一本詩選都愛不釋手,但在數年前,他曾親眼看見這位偉大的詩人跌跌撞撞地走進聖·雅克路上的一家小酒店。卡爾每說到這件事時,總會加上這樣一句話:“醉得像一頭豬似的。”

韋萊納的結局,使夏爾終生對職業作家抱有偏見,他對此下定論說:“他們是無法獨立謀生的,除了少數例外,他們的下場都是悲慘的。”

盡管夏爾沒有把話再說下去,安娜已從父親那緊皺的雙眉、堅定的眼神中讀出了父親的打算:必須阻止薩特走上這條危險的路。

但是,用什麼辦法阻止呢?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吃晚飯,夏爾鄭重地宣布:“飯後,我要跟保羅進行一次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談話。”

收拾好餐桌,女人們都自覺地退了出去,飯廳裏隻剩下夏爾和小薩特。夏爾向小薩特招手:“保羅,到我這裏來。”

小薩特走到外公身前。夏爾把外孫抱在了自己的膝上。

薩特凝神注視著外公的臉,不由得肅然起敬,因為外公的表情與平時大不相同:莊重、嚴肅而充滿憂鬱,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夏爾親了親小薩特的臉,然後說:“保羅,你將來是一定可以寫作的,大可不必擔心大人們,包括外公會反對這種高尚的愛好。”

小薩特也莊重而嚴肅地向外公點了點頭。

夏爾話鋒一轉:“可是,你知道許多著名作家是怎樣死的嗎?”

薩特迷惑地搖了搖頭。

夏爾一字一頓地說:“他們死於饑餓。”

接著,夏爾用種種事例讓薩特明白:光靠寫作是填不飽肚子的,搞文學的人如果不想餓肚子,便隻能賣身投靠。

說過那些事實之後,夏爾向小薩特提供了一個既能保留對文學的愛好又能維持生存的兩全之策:“教師既有大量空閑時間,其工作性質又與作家這一職業相通,做一名教師一方麵可以與那些當代偉大的作家們交往,一方麵可在向學生們闡述他們作品的過程中吸取靈感,同時自己進行文學創作。”

小薩特似懂非懂地聽著。

最後,夏爾選擇著適當的措辭告訴外孫:“天才隻是一筆貸金。要使自己無愧於天才的名稱,必須經曆巨大的苦難,必須虛心地接受考驗,堅定地度過那些考驗。說實在的,保羅,其實你並算不得文學天才,充其量,你隻是略微有一點兒寫作才能罷了。”

夏爾考慮到薩特已經迷戀上了寫作,他沒有從正麵阻攔外孫,因為多年的教育生涯使他明白:出於叛逆或固執的心理,這樣做可能會使事情更糟。因此,他在談話中重點提到了寫作的使命,目的是為了讓薩特了解到其中的不利因素;他貶低創作,同時否認薩特富有文學天才,為的是說服他放棄這種對於未來職業的選擇。

但薩特的理解並非如所預料的那樣。他緊緊地抱住外公,全神貫注地聆聽著每一個字。在他眼裏,此時的外公仿佛是那位正在頒布新法令的摩西,他因此必須牢記並嚴格遵從他說的每一句話。

真讓人哭笑不得,夏爾的本意是要薩特遠離文學的,但他萬萬沒想到,正是他的善意的阻攔,反而促使薩特決意走上寫作之路。

原來,薩特沒有聽出外公的弦外之音,在他的理解中,外公不過是在提醒他注意未來創作之路的坎坷艱辛,從而讓他拋棄那種想過富足安逸生活的幻想。而外公對寫作以及自己文學才能的刻意貶低,不過是在提醒自己:寫作是一種嚴肅而枯燥的行為,作家的職業充滿艱辛而缺乏樂趣,想依靠天賦而尋找捷徑更是不可能的。

薩特聽得冷汗直冒,當下,他點頭決定:“外公,我聽從您的建議,長大了成為一名大學教師。但我會記住您的教導,努力寫作,完成作家的偉大使命!”

與外祖父的這場對話中的誤會,從此使當作家的誌願在薩特幼小的心靈中以一種十分明確而堅定的方式生根發芽,促使他為了實現這一夙願而不懈地努力。

當然,一場誤會還不足以決定薩特一生的命運,薩特對於詞語,對於閱讀、寫作與生俱來的迷戀引發了這種選擇,而他勤於思考,急於尋找人生目的和意義的心態促成了這一決定。

薩特常常會做一個這樣的夢:夢中他是一個無票的旅客,偷偷地潛入人生這一列車。當他在車上酣睡時,突然有人把他搖醒,原來是列車員來查票了。他支支吾吾地想搪塞過去,可列車員卻緊追不舍。

這個夢是不知從何時起就植根在薩特心中的一個疑問的具體化:我到這個世界上幹什麼來了?

薩特終於可以把夢做完了,他對列車員說:“我現在必須到第戎去,去完成一項重大的使命。隻有負有重大使命,隻有去拯救正處於水深火熱中的人民,才可以無票乘車。”

於是列車員和乘客們都以一種無比敬佩的目光望著他。列車繼續前進。

然而,薩特又憑什麼去拯救人類呢?現在,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方式,這就是寫作——用筆來拯救他那些苦難的同胞們。

每天早晨,薩特剛剛睜開眼睛,便光著腳跑到窗前,俯瞰已經熙熙攘攘的街道。哦,這些先生、太太、小姐們還活著,還能在馬路上行走。他們哪裏知道,是一位聖人挽救了他們。

從昨天傍晚直至現在,這位聖人在家裏拚命地寫作,為的是寫出不朽的一頁來使芸芸眾生獲得一天的緩刑。人類之所以沒有墮落下去陷於野蠻而與豬狗為伍,隻因為有一個又一個這樣的聖徒在暗中頑強地與惡魔作戰。每到夜幕來臨,這個聖人就得開始工作,明晚、後晚,天天如此,直至嘔心瀝血而死。

薩特暗暗地下決心:現在這位聖人死後,將由我來接替他,不停地寫作來使人類免遭萬劫不複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