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沃頓(3 / 3)

這時,我聽見門“砰”地一聲開了,隨後就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有人正向我們走來。腳步聲到了屋外的走道上就停了下來,這時,有人打開了電燈,隨後門又咣的一聲關住了,我們聞到了一股辛辣的煙味。有人在離我們幾碼遠的地方,不斷地走來走去。最後他停止了走動,我們聽見椅子被重物壓的嘎吱聲,緊接著又傳來鑰匙在鎖中的啪嗒聲和沙沙的紙張聲。

我輕輕地分開我麵前的窗簾向外偷看。福爾摩斯在往外偷看的時候,壓住了我的肩膀。米爾沃頓離我們太近了,甚至伸出手就可摸到他。我們沒有想到他剛才不在臥室裏,而在吸煙室或者台球室吸煙,因為我們沒有發現那兒有窗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顆長著幾根稀疏花白頭發的碩大腦袋。頭頂禿了一塊,在燈光下放著亮光。他把自己埋在紅皮椅子裏,兩條短腿擱在桌子上,嘴裏還叼著一支雪茄煙。他身著紅色軍服式的吸煙服,領子是黑絨的。看來他不準備馬上離開這裏。

我覺得我的手被福爾摩斯重重地握了一下,好像在說,要保持鎮靜不要驚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把握度過這道難關。米爾沃頓可能隨時發現保險櫃的門被人撬開過。我心裏暗想,如果他發現櫃子被打開過,我就衝出去,用大衣捂住他的頭,並按著他,接下來讓福爾摩斯去收拾他。但是他低著頭慢慢地翻動著文件。這時我猜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煙,就會睡覺去。但是米爾沃頓的動作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米爾沃頓在不停地看表,他站起來又坐下,樣子顯得十分不耐煩。這時陽台上傳來微弱的聲音,我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人來。米爾沃頓精神一振,放下他手裏的文件,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緊接著響起了輕輕地叩門聲。

他站起來打開門對敲門者說:“你怎麼遲到了半個小時?”語氣中流露出不滿。我們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麼深夜不去休息,而且還沒鎖門。我聽到一陣衣服細微的摩擦聲。米爾沃頓的臉轉向我們時,我們已經合住了窗簾。聽到他坐到椅子上的聲音,我又輕輕地把窗簾拉開條縫,往外觀看。他還叼著雪茄,一位瘦瘦的婦女站在他的對麵。她戴著黑色布巾,下巴處係著鬥篷,皮膚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點黑。她情緒激動,渾身顫動著,呼吸也有些急促。

米爾沃頓說:“親愛的,為了等你,我到現在還沒有睡。你就不能在別的時間來嗎?我希望這次你不會令我失望。”

那位婦女搖搖頭。

“不能就不能吧,伯爵夫人很難纏,你終於有機會和她一爭高低了。恭喜你。你為什麼激動?對了,你快要勝利了。現在談我們的事吧。”說完,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你準備賣包括伯爵夫人達爾伯在內的五封信吧?隻要是好貨,我是樂意出大價錢的。啊!怎麼是你?”

這位婦女默默地揭開麵紗,並解開了鬥篷。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副絕美的麵孔,一雙閃亮的眼睛發著堅定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帶著可怕的微笑。

她開口了:“是我,一個被你毀了一生的女人。”

米爾沃頓笑了,聲音裏充滿了恐慌。他說:“你真不開竅,你為什麼要逼我那樣做呢?我不願讓我的利益受到損害,但是人活著都不容易,你該讓我如何是好呢?你完全可以付清那筆錢,但是你沒那樣做。”

“因此,你為了錢,把信給了我丈夫。這封信使他對我失望了,他傷心得快要死了。你明白嗎?他非常高尚,現在我都不配為他係鞋帶。昨天夜裏,我在這兒向你下跪,希望你能良心發現,但是你卻無動於衷。你抖什麼,害怕了嗎?沒想到我會來找你吧,昨天晚上,你教會了我如何麵對一個無恥的流氓。查爾斯·米爾沃頓,還有話要說嗎?”

他站了起來,極力掩飾自己的恐慌,對她說:“你不要嚇唬我,仆人們隻要聽見我大聲說話,就會進來抓住你,在我發火之前,你最好馬上離開,我會原諒你的莽撞行為。”

這位婦女把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禱,薄薄的嘴唇上,掛著將要殺人的微笑。

“我不會讓你去把別人搞得身敗名裂,也不會再讓你拆散別的幸福的家庭。我要幹掉你這條毒蛇,你這惡棍、流氓、狗,吃我一槍,一槍,再一槍!”

她手裏拿著隻小手槍,發著寒光,複仇的子彈一顆又一顆射進米爾沃頓的胸口,槍口離胸口很近,隻有兩英尺。他向後倒去,手裏還緊緊抓著文件。他搖搖晃晃,試圖站起來,但是他又中了一槍,這次他徹底倒了下去。我聽見他喊了一句“你打死我了。”然後就沒動靜了。這個婦女看看他,在他臉上狠勁踹了幾腳,直到確認他真的死了。這位婦女——正義的複仇者,這才轉身離開。

當時我們幹涉的話,也救不了他。當這位婦女向米爾沃頓開槍時,我想衝出去,但福爾摩斯拽住了我的手。我明白福爾摩斯的意思:這事與我們無關,正義戰勝了邪惡,不要忘了我們的目的和責任。那位婦女前腳剛離開書房,福爾摩斯後腳就邁到另一扇門前,並轉動了一下門鎖的鑰匙。這時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說話聲,看來,房裏的人全被驚醒了。福爾摩斯沉著地走向保險櫃,雙手把一捆捆信件扔進了壁爐,直到扔完為止。這時有人敲門並轉動把手。福爾摩斯迅速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那封預告米爾沃頓死期的信,還在桌子上並沾滿了血跡。福爾摩斯把它也扔進了壁爐。他拔出通向外麵那扇門的鑰匙,我們跑了出去,在外麵又把門閂住。他說:“從這邊走,我們翻牆離開。”

我回頭一看,這棟大房子燈光通明,前門開著,花園裏鬧哄哄的,一個個人影正沿著小道追去。警報傳得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當我們走到陽台時有個人發現了我們,邊喊邊追過來。福爾摩斯對這兒很熟,我跟著他飛快穿過樹林,追我們的人也是氣喘籲籲。一座六英尺高的牆擋住了我們的路,福爾摩斯一下就翻過去。當我翻的時候,我的腳被人抓住了,我順勢踹了他一腳,翻過牆頭後,臉朝下摔在樹叢中,福爾摩斯把我扶起來,然後我們一起飛速地穿過韓姆斯德荒地。

我們一口氣跑出足有兩英裏,直到聽見後麵沒有追逐者的腳步聲了,這才放下心來,我們安全了。

我已經把這次具有特殊意義的偉大事件記錄下來。第二天上午,我們吃完早飯後正在抽煙,這時仆人把滿麵嚴肅的倫敦警察廳的雷斯垂德探長領了進來。

“早上好,福爾摩斯先生,請問,你現在有空嗎?”他問道。

“就是再忙也得接待你呀。”

“如果您有空的話,我想請您幫助我們調查一個非常奇特的案子,時間是昨天晚上,地點是韓姆斯德區。”

福爾摩斯說:“啊!這是一起什麼性質的案子?”

“謀殺——一起讓人吃驚的謀殺案。你一向熱衷於對這類案件的偵破,怎麼樣,去阿倍爾多塔幫幫忙吧。說句實話,這個米爾沃頓確實是個惡棍,我們監視他有一段日子了。還了解他用高價收買一些信件,來進行敲詐。凶手沒有拿走一點值錢的東西,隻是燒了一些信件,由此推斷,凶手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們的目的隻是防止那些信件對無辜的人造成傷害。”

“他們?做案的不止一個?”福爾摩斯問。

“是的,罪犯有兩個,其中一個差點被當場捕獲。我們采集了他們的腳印,向目擊者了解了他們的長相,我們一定能抓住他們。第一個人身手敏捷跑得很快,第二個人被花匠抓住後,經過一番廝打後也逃跑了,這個人身體強壯,中等身材,方下巴,粗脖子,有絡腮胡,還帶著黑色麵具。”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描述得不夠細致,你不會認為華生是凶手吧。”

雷斯垂德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我確實在描述華生。”

福爾摩斯說:“雷斯垂德,恐怕我愛莫能助,在我眼裏,米爾沃頓是個最最危險的惡棍。他鑽了法律的空子,使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複仇是在所難免的。不要再浪費口舌了,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憐的女人,而米爾沃頓是死有餘辜。這是我不協助偵破案件的原因。”

福爾摩斯好像忘記了那起他曾親眼目睹的殺人案件,一上午隻字未提。我看見他在那兒發呆,仿佛在努力回想著什麼事。我們正在吃午飯時,他突然站起來對我大聲說:“天啊!華生,我終於想起來了,快戴上帽子和我一起去!”我們跑出貝克街,到了牛津街。接著又往前走,快到攝政街廣場時,我看見路左邊的商店櫥窗裏,掛滿了社會名流和美女的大幅照片。福爾摩斯緊盯著其中的一張,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位身著盛裝的、莊嚴的皇家女子頭戴高高的鑲鑽石的冕狀頭飾。我仔細看著那略帶彎曲的鼻子,濃濃的眉毛,端正的小嘴和那剛毅的下巴。當我讀到這位婦女的丈夫——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和那古老而高貴的名銜時,我驚呆了。福爾摩斯和我對視了一下,當我們轉身離開時,他放一個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對此事一定要保持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