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你的看法,”他說,“這本沒有在調查報告中提到的筆記本,使我的想法有了一些轉變。我得重新考慮這個物證的重要性。對了,你追查過筆記本裏記錄的證券了嗎?”
“現在正在取證。我認為這些有價證券的主人也許都在南美洲,因為距離較遠,可能得花相當一部分時間,才能查出這些證券擁有者的姓名及他們的簡曆。”
福爾摩斯想從那個發黃的筆記本中發現些什麼,他一直在用放大鏡仔細研究著。
“這兒有點不幹淨。”他說道。
“先生,我對您提起過,筆記本是從沾有血跡的地板上拾起來的。”
“血跡在筆記本的什麼部位?上麵還是下麵。”
“是下麵,也就是與地板接觸的那麵。”
“這就說明在凶殺之後,筆記本才落在地板上的。”
“您分析得對極了,福爾摩斯先生。而且我還敢肯定,這個筆記本是凶手在忙於逃跑時不小心跌落的,它掉的位置說明了這一點。”
“我猜想你沒有在案發現場找到這些證券,對吧?”
“確實如此。”
“你是否有證據可以證明,這是一起謀財害命的案件嗎?”
“因為屋裏的東西仿佛沒有被翻過的痕跡,所以我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有意思,真有意思,”福爾摩斯嘴裏念叨著,突然他問,“現場是不是還有把刀子?”
“是的,先生,確實有把刀子,它就在死者的腳旁邊,刀還在刀鞘裏放著。刀子是死者的遺物,他的太太證明了這一點。”
福爾摩斯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認為我有必要去現場調查一下。”福爾摩斯開口說道。
“太感謝您了,福爾摩斯先生,您這個決定終於讓我可以鬆口氣了。”斯坦萊·霍普金斯又跳又叫,興奮得不知該幹什麼好了。
“走吧,咱們該出發了。”福爾摩斯對年輕的警探擺了擺手。
“霍普金斯,你去叫輛馬車。華生,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去,那就再好不過了。本來一個星期前就該去,那樣將對我們的案件有重大突破,但是現在去還來得及,在現場也許還能發現點什麼。”
十五分鍾後,我們在弗雷斯特住宅區邊上的一個驛站下車,穿過一片被叫做“不可逾越”的森林地帶,這也是英國的保壘,這片樹林有幾英裏長。森林中的樹木較為稀疏,建在附近的鋼鐵廠把樹都砍去煉鐵了。荒涼的樹林裏,零落地長著幾棵小樹,這片曾經抵當薩克遜侵略長達六十年之久的樹林永遠成為了曆史。在那片還有些綠意的山坡上,有一片不大的空地,一間又長又矮的石頭房座落在上麵。一條拐來拐去的馬車道伸向那間石屋。在大路邊上有一幢三麵被灌木叢包圍著的小屋,屋門和掛著窗簾的窗戶正對著路,這就是死者的家。
斯坦萊·霍普金斯領著我們進了房子,並向被害人的太太——一位表情黯淡的婦女,介紹了我們。她那張略帶菜色的瘦臉上,爬滿了皺紋。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流露著恐懼,這是對長期苦難生活的控訴。一位麵色蒼白的金發姑娘站在老婦人旁邊,這是被害人的女兒。
“我的爸爸被人殺死了,這我很高興,我從心底感激那個凶手。”姑娘絲毫不怕我們對她指責些什麼。黑彼德確實太不像話了,把自己的家搞得亂七八糟,讓人覺得特別不舒服。當我們走出來,在太陽下長長地舒了口氣的時候,才覺得被害者的妻子、女兒以前活得太壓抑了。
我們沿著一條被死者踏出的所謂的路走向那間小木屋。
小木屋很簡陋。牆,靠門的窗戶和屋頂都是木頭的,屋的最裏麵也有扇窗戶,斯坦萊·霍普金斯拿出那把從死者身上找到的鑰匙正要開門,卻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他停住手,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這鎖被人撬過。”他說。
正在檢查窗戶的福爾摩斯過去一看,門的確被撬過,那劃過的痕跡,表明了門被撬的時間不長。
“這個撬門的人很笨,想從窗戶爬進去,但是他失敗了。”
“撬門的事非同小可,昨天晚上我離開時,門還好好的,我發誓。”警探說道。
我提醒他說:“是不是哪個村民因為好奇或者無聊來撬門?”
“這不可能。”警探一口否定,“村民根本就不敢到這裏來,更別說想撬門闖進小屋了。福爾摩斯先生,您對撬門有什麼看法?”
“我想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您的意思是這個撬門的人就在附近,並且還會再出現,是嗎?”
“我想他應該還會再來,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門會鎖著。他想用一把小刀把門撬開,但是他沒弄開門上的鎖。他再來時會怎樣呢?”
“帶上容易撬開鎖頭的工具等天黑了再來。”
“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們必須在此等著他出現,要不我們就是笨蛋了,現在我們進屋瞧瞧。”
地板和牆上的血跡沒有了,但家具還保持著原來的位置。福爾摩斯用了兩個小時仔細地檢查了每樣物品。沒有發現重要線索,這從他臉上能看出來。
“霍普金斯,你動過這個架子上的物品了嗎?”
“我摸都沒摸過。”
“肯定有什麼重要的物品被偷走了。你們看這個地方,比其他地方要幹淨一些,小偷拿走的也許是書或盒子之類的東西。現場我已經勘查完了。好了,華生,你陪我去樹林散散步吧。我也放鬆放鬆。霍普金斯,你再呆一會兒,看看能否見著我們想見的人。”
當我們布置好了圈套,已是晚上十一點多鍾了。霍普金斯想把小屋門打開誘敵,但福爾摩斯認為那樣做不妥當。隻要有一把比較堅硬的刀,就能撬開鎖頭。福爾摩斯出了個主意說,我們應該在第一扇窗戶外麵的灌木叢中躲起來。這樣,隻要來的人點燈,我們就能躲在暗處看清他究竟想幹什麼。
世界上最枯躁無味的事就是守候,不過這讓人覺得有點刺激,想想就要到手的獵物,心情一陣緊張,深夜裏悄悄潛來的是什麼獵物呢?如果是一隻老虎,要和它進行艱險的搏擊之後,才能將它抓獲。如果是一隻進行偷襲的豺狼,它隻能攻擊那些懦弱的人和沒有任何防範的人。我們躲在灌木叢裏,靜靜地等待著獵物。晚歸村民的交談聲和疲憊的腳步聲引起了我們的警惕,但是這些聲音很快就沒了。從遠處傳來的教堂鍾聲,告訴我們夜已經很深了,這時下起了小雨,我們頭上的樹葉在黑夜中被雨打得很響。
教堂的鍾聲告訴我們已經兩點半了,這是天亮前最黑的時候,突然一種非常尖銳的響聲,打破了寂靜。聲音是從大門方向傳來的,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從馬車道上走過。緊接著夜又恢複了寂靜。過了很長時間後,我還懷疑剛才是不是一種幻覺。突然尖利的金屬摩擦聲和重物的打擊聲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我們都在想這個人不笨,選擇這個時間撬鎖,這回或許是因為技術和工具都比上回好吧,居然把鎖頭撬開了。隨著火柴的劃亮,蠟燭的點燃,使我們透過窗簾能看清屋內的一切。
這位神秘的撬鎖者是個瘦小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在蠟燭光的照射下,那黑色的胡須把他的臉映襯得更加慘白。我清楚地看見他在不停顫抖,蠟燭光也隨著一起顫抖,我還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小之人。從他身上你能深刻體會膽顫心驚的含意。他頭戴便帽,上著諾福克式的上衣,下著燈籠褲,十足的一個紳士。他還在不停地抖著,一雙賊眼惶恐地四處打量,這一切都被我們清楚地看到了。他哆哆索索地把蠟燭放在桌子上,隨後走到一個角落,他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們開始行動了,這時他突然又折了回來,手裏拿著從航海日誌中抽出的一個大本子。他把發抖的身體靠在桌上,手不停地飛快地翻著那個大本子,突然他停了下來,看起來是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他看了一眼後,做了一個顯得非常惱火的手勢,把大本子合上,又小心地放回了原處,並吹滅了蠟燭。他剛一打開門,霍普金斯便抓住了他的脖領。當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時,我聽到他顫抖著發出了一聲長歎,看樣子他很害怕。蠟燭又重新亮了,那個可憐的家夥縮著身子,把自己發抖的身體拚命地往黑暗裏躲,不料他碰到了水手櫃,然後就一屁股癱在了上麵,這時他顯得很無奈。
“嗨,朋友,你是幹什麼的?這麼晚了你來這兒想找點什麼東西?”警探問他。
這個人努力想把自己發抖的身體停下來,但是沒有做到。然後望著我們擠出一點笑容來,但這笑比哭還難看。“你們是偵探吧,”他可憐地笑著問道,“你們要是認為我與彼德·卡裏船長被害一案有關的話,那你們就冤枉我了。我可以發誓,我和這件凶殺案沒有任何關係,我是清白的。”
霍普金斯說:“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這點你放心,請你先告訴我們你的尊姓大名。”
“約翰·塞普桑·內立根。”他機械地回答著。
福爾摩斯和霍普金斯對視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這麼晚了,你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
“你們能讓我相信你們嗎?不,我沒理由相信你們,因此,我對你們什麼都不能說。”
“如果你拒絕回答我們的問題,那麼在法庭上吃虧的是你”。
年輕人不說話了,看樣子他在權衡利弊,是說還是不說。
“那好吧,我回答你們,”他說,“我不是不願意告訴你們,而是我有難言之隱,可是現在我又不得不說。道生和內立根公司你們幾個是否有所耳聞?”
霍普金斯顯然沒聽說過,但他的表情告訴了我。福爾摩斯卻顯得有些興奮。他說:“是那兩個虧損了一百萬英鎊的西部銀行家嗎?這兩個無能之輩毀了康活爾郡一半的家產後,內立根就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他。”
“對極了,我是內立根的兒子。”
我們好不容易才獲得了一些可靠的線索,可一個被自己的魚叉釘在牆上的船長與躲債的銀行家之間,似乎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認真地聽他講下去。
“我父親是主要的當事人,道生當時已經洗手不幹了。這件事給十歲的我帶來的是羞恥,害怕,而又無可奈何。在人們眼裏我父親是個小偷,把所有的證券都卷跑了。但事情並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我父親一直認為,隻要證券到了兌換期,一切都會真相大白,而且債權人的錢都會還給他們的。我父親趁法院的傳票還沒有送到他手中的時候,便坐小遊船去挪威避難了。他走之前的晚上和我媽媽告別時的情景,如今我都記得很清楚。他給我們留下一張清單,上麵列著他所帶走證券的名稱、數額。並且發誓說他一定會回來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是他一走就音信皆無。我和母親都認為他和所有的一切都被大海吞沒了。我們家有一位可靠的商人朋友,不久前,他在倫敦交易市場上發現了我父親帶走的一部分證券,你們能想象出我們聽說這個消息的心情嗎?吃驚,喜悅還夾雜些憤怒。在這幾個月裏,我苦苦地追查著我父親那些證券的下落,老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打聽到這些證券的最初賣主,他就是彼德·卡裏船長。
“我對這個人進行了明察暗訪。我發現我父親渡海去挪威避難時,他所當船長的那艘捕鯨船正好從北冰洋往回返。那是一個多風之秋,強勁的南風不停地刮著。我猜想彼德·卡裏船長的船在北方碰到了我父親的小遊艇,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麼我父親是死是活呢?我父親的證券如何會在市場上出現?怎樣證明我父親並沒有出售它們?因為我父親帶走這些證券的時候,不是為了自己掙錢,我帶著一大堆的疑問來找這位彼德·卡裏船長。
“我萬萬沒有想到,在蘇塞克斯的這間小木屋裏,惟一的知情人——船長被人殺了。我從案情的進展調查報告中得知,當時那艘捕鯨船航海日誌還在這間小屋裏。於是我就想得到它。如果航海日誌中記載了一八八三年八月裏發生的事情,那麼有關我父親的生死問題也就全明白了。由於我沒有充分準備,結果昨天沒打開門,也沒得到航海日誌。今天我做了充分的準備,結果比較幸運,門被我撬開了。我找到了那本航海日誌,但是有關八月份的那幾頁不知被誰撕了。我非常失望和生氣,準備再進一步調查時,被你們抓住了。”
“你說完了嗎?”霍普金斯問。
“完了,我把一切都對你們說了。”說這句話時他有些心虛,不敢與我們對視。
“你真的再沒有別的話要對我們說了嗎?”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然後說:“是的,先生,沒什麼可說的了。”
“在昨天晚上之前,你到過這間小屋嗎?”
“絕對沒有。”
霍普金斯舉起那本封麵沾有血跡的筆記本,指著第一頁上人名的字母縮寫“J.H.N.”問他,“對於這個人名簡寫字母,你怎麼解釋?”
他可憐地用手捂著臉,全身不停地顫動。他那剛剛振作了一點的精神被徹底摧垮了。
他哭喪著臉說:“你從什麼地方得到它的,我還以為它掉在飯店裏了,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夠了。”霍普金斯嚴厲地製止他再說下去。“你現在最好保持沉默,把你的話留著跟法官說吧,現在你要做的事就是隨我去警察局。福爾摩斯先生,您和您的朋友來這兒幫我,我不勝感激。看來你們這趟是白跑了,你們即使不來,我自己也能抓住這個家夥,不管如何,我都要再次感謝你們。我已經在勃蘭布萊特旅店為你們準備了休息的地方,咱們現在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