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凹同誌:
今天晚飯前,收到你的信,我心裏有些不平靜,吃過飯,就給你寫信。
今年天津奇熱,我有一個多月,沒有拿過筆了。老年人,既怕冷,又怕熱。
我覺得,從事創作,有人批評,這是正常的事。應該視若平常,不要有所負擔,有所苦惱。應該冷靜地聽,正確的吸取,不合實際的,放過去就是。不要耽誤自己寫作,尤其不可影響家人,因為他們對文藝及其批評,不明底細,你應該多給他們解釋。
前幾天北京來人,和我談起了你。我說,青年人一時喜歡研究點什麼,甚至有點什麼思想,不要大驚小怪。過一段時間,他會有所領悟,有所改變的。那位同誌也是這樣看。
我也買過一些佛經,有的是為了習字(石刻或影印唐人寫經),大部頭的,我都讀不下去,隻讀過一篇很短小的“心經”,覺得是其中精華。作為文化遺產,佛教經典,是可以研究的。但我絕不會相信,現在會有人真正信奉它。中國從南北朝,唐朝達到頂點,對佛教的崇奉,隻是政治作用。人民出家,卻大多為了衣食,而一入佛門,苦惱甚於塵世,這是我們從小說中,也可以看出的。
所以說,傳說中你有這種思想,我是從不相信的。但人生並非極樂世界,苦惱極多,這也是事實。青年人不要有任何消極的想法,如有,則應該努力克服它。
你的小說,我隻看過很少的幾篇,談不上什麼“出世”或“頓悟”之類。但我覺得,你的散文寫得很自然,而小說則多著意構思,故事有些離奇,即編織的痕跡。是否今後多從生活實際出發,多寫些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如此,作家主觀意念的流露則會少些。
我的語,不知引起你的愉快或是不愉快,請你原諒我的信筆直書。
祝好孫犁一九八三年七月三十一日晚七時致韓金星金星:
四月二十一日來信早已收到。相片亦收到。
你寫的兩篇散文,都看過了。《文竹》一篇,寫得感情真摯深厚,文字也靈活,我覺得很好。缺點是詞藻多了一些,有雕飾的痕跡。這在初學,也是難免的。今後應求自然——文字上和敘述上。
《蓮池》一篇,敘述有層次,介紹也很詳明。練習寫一些這樣的文章,去尋繹一些資料,也會長些曆史文物知識,一舉而兩得。不過對於材料的引證,要力求翔實準確一在這篇記述中,明代人的書法,如董其昌、王陽明,不應列在淳化閣帖之內。因該帖是宋帖。
至於寫小說和寫散文,並沒有矛盾之處,適於用什麼形式,就寫什麼。我向米主張,青年人在寫作上,小要單打一,要多麵手。什麼形式都可嚐試,以後再看發展,偏重一個方麵。
在生活準備尚不充分時,多寫些散文是應該的。但真有體會、見聞,適於寫小說,寫些短篇,也是很好的。總之,手不能閑著,每個月要寫一兩篇才好。
我因為年老多病,今年春寒,保定恐怕又去不成了。問候你的父親和母親。
祝好!
孫犁
一九八四年四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