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四日,金梅同誌代購《王國維遺書》一部,共十六冊,價二十六元。此書係上海古籍書店據商務印書館原印本影印。
我在中學讀書時,曾買商務排印本《宋元戲曲史》一本,係讀王氏著作之始。稍後買《人間詞話》,樸社所印。這些書都已於戰亂中遺失。
進城後,為彌補此缺,先買《王國維戲曲論文集》一冊,包括王氏戲曲研究著作八種,隻缺《曲錄》,中國戲劇出版社,一九五七年出版。後在北京東安市場舊書攤,見線裝《王忠愨公遺書》十數冊,因不知全否,且慮價昂,未敢問津而止。一九五九年,中華書局影印《觀堂集林》出版,購買一部,共四冊,也是根據商務所印全集本,但刪去詩詞雜文二卷,另加別集中考證文字二卷,以為“王氏所作關於古代史料、古器物及文字學、音韻學等重要論文,大體已包括在內”。
今查所刪詩詞雜文二卷篇目,不隻詩詞,有關王氏生平身世,思想見解,頗為重要,且與所作研究,所成學術,有密切關係,可以互相參稽;即雜文中,有很多篇,就是有關以上幾方麵的重要文章。我以為中華本《觀堂集林》所以要刪除這些文字,是在當時的極左思潮影響下,見到其中有些涉及遜清“帝室”的文字,認為是封建糟粕,不得不刪。其實,研究王國維的東西,避開這些是不應該的,是不可能的。
另外,中華本的《觀堂集秫》,還刪去了羅振玉和蔣汝藻的兩篇序文,理由恐與上述同。但一部大書,缺少了序,一開卷便是光禿禿的正文,讀起來是不方便的,也會減少興味的。蔣序沒有什麼學術價值,羅序還是可以一讀的。此外,中華本有斷句,但水平不高,我能讀斷的,斷者亦斷;我不能讀斷的,斷者亦闕如。如此,實可不斷也。
此後,在我大買舊書的期間,又買到一本線裝的《觀堂外集》。薄薄一冊,首列所譯斯坦因《流抄訪古記),主要記斯氏攫取敦煌石室寶物經過。次為“丙午以前詩”。再次為“人間詞”。係羅福成輯印於天津者。
因為早已購置了以上的書,這次再買遺書之前,曾有躊躇。以為所缺者,當係考古研究有麵的專門著作,對自己用處不大,但窺全之念又甚切,終於買了。
我的藏書中,有一本羅振玉撰寫的“丁戊稿”。其中有關王國維的文章共有四篇:《王忠愨公遺書序》;《海寧王忠愨公傳》;《王忠愨公別傳》;《祭王忠愨公文》。
《序》為羅氏所刊王氏《遺書》的序言,中記王國維佚事二則,以證明“唯公有過人之識,故其為學亦理解洞明”者。
《傳》記王國維幼年聰明,“讀書通敏……年未冠文名噪於鄉裏”,“再應鄉舉不中,乃致力於古詩文”,中日戰役後,汪康年創辦《時務報》於上海,王國維為了生活,給他司書記。後羅振玉創東文學社,王往就讀。後又由羅資助留學日本。因病歸國,於南通師範學校主講哲學、心理、倫理諸學科。成名後,在清學部總務司行走,曆充圖書館編譯,名詞館協修。辛亥革命,又東渡日本。在日本,初仍治東西洋學術,複從藤田博士治歐文及西洋哲學、文學、美術,尤喜韓圖(王氏譯音為汗德)、叔本華、尼采諸家之說。此時羅振玉認為尼采諸家學說,流弊滋多,勸他放棄所學,“反經信古”王“聞而憬然自懟,以前所學未醇,取行篋《靜安文集》百餘冊,鹹摧燒之。”我讀到這裏,有兩種感想:一是羅振玉的複古思想,政變了王國維的學習進程。如果不是他這種倒退主張,王國維的學術道路,還可能向更新更進步的有向走去。應該說明,這時王國維是“攜家相從”,在生活和別的方麵,可能要仰仗羅振玉,所以他這樣聽從羅的話,並表現得這樣堅決。
二是,從這件事,我初步看出王國維的性格,有些病態,即所謂“狂易”,這對他後來的結束,是一脈相連的。
羅振玉接著敘述:“公居海東,既盡棄所學,乃寢饋於往歲予所贈諸家書,予又盡出大雲書庫藏書三十萬卷,古器物銘識拓本數千通,古彝器及他古器物千餘品,恣公搜討,複與海外學者移書論學。”後來王國維歸國,給退位而仍僭居皇宮的溥儀,“供奉南書房”。“食五品俸,賜紫禁城騎馬,命檢昭陽殿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