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時候,洗衣的婦人們會赤腳站在水中埋頭舞木槌,一個小小的碼頭會擠上好幾個人。她們將桶裏的衣服床單一件件拿出來搗捶後放於石板上,“梆梆梆”的搗衣聲會傳得好遠好遠,側耳聽好像對岸的堰塘也有人在搗衣。桶裏的衣物全搗完後,拿木桶在水中舀了水一轉,將桶底的渾水洗淨,然後再一件一件清洗,那衣裳或床單拋入水中會浮起一個鼓鼓囊囊的包來,將那衣物收回來時那包就會癟下去,再丟開再鼓起一個包,再收回來,如此幾番,一件衣服已清洗得十分幹淨了。
碼頭上如果人不多時,若是在那兒淘米,會引來好多好多的小魚兒,將淘米的筲箕沉入水下,一些小小魚兒會悠然遊進埋伏圈,快速地將筲箕端起來,會有幾條來不及逃跑的魚兒成為甕中之鱉。
婦人們在碼頭邊淘米洗菜時,倘有男人來挑水,她們會幫著舀水,用桶在水麵上左一擺右一擺,將水麵上的浮物蕩開再滿滿提起一桶水來。幫忙歸幫忙,怪話還是要說的,婦人們往往會群起而攻之,七嘴八舌說得那挑水的人有些下不了台。在黃家灣,挑水大多在清晨,這時水會幹淨一些。中午來挑水的男人不多,婦人們會數落他是貪床戀婆娘的懶漢。
年歲尚小的孩子們會在她們跟前的河水裏赤條條地遊泳,有時一個猛子紮下去,半天不見人影,會惹得她們擔起心來。大多的時候,孩子們嘻鬧著在河裏打水仗,有時濺她們一身的水,會引得她們一陣笑罵。大一些的孩子羞於在她們麵前脫光了衣服遊泳,會離開碼頭遠一些,在村子與菜地之間隔著的這條水渠用一座木橋相連著,這些孩子會走到木橋中間像跳水運動員一樣勇敢地跳下去。
從高高的橋上跳下水會惹得婦女們一陣驚呼,那孩子跳下水後一個猛子紮下去半天沒有影兒,正當人們擔著心時,那孩子已潛遊到碼頭前,有時洗衣的女人甩出去的被麵、床單鼓起的包裏正有一個小小的腦袋在裏麵嘿嘿笑哩,唬得婦人趕緊收攏被單來,見是那玩皮的孩子,會舉起棒槌嚇一嚇那個小搗蛋鬼,卻見那小家夥又紮下一個猛子,轉眼間已不知去向。
2005年6月12日
五十、夏之憶之盤中餐苦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母親的中暑事件使我對這首詩的理解有了更確切的感觸。從此對於碗中的糧食我倍加珍惜,及至參加工作,每在盛宴上看到滿桌的佳肴吃一半浪費一半,我總是萌生一種罪過之感,心疼不已。
農民的雙搶會持續一個月,黃家灣也是如此。
在七十年代中期,那雙搶時節一日的安排是以隊長的命令為準的,集體上工,統一分配任務,誰幹完誰先回家,第二天的活兒再重新分配。有勞力和幫手的人家,做起來會輕鬆一些。我的父親不會農活,他在大隊幹部的關心下,那理發的手藝讓父親能躲開殘酷的雙搶,他包隊巡回理發。我是家裏最大的孩子,那時也不到十歲,所以分配給母親的活兒隻能靠她自已完成。我所能幫她的是早早地將飯菜做好,將豬兒喂好,將兩個弟弟安置好,然後去田裏接母親,幫她插一兩行秧或割一兩行穀。
我的母親有“熱幹疾”。這種病得的人一定不多,至今為止,我似乎還未聽說有第二個人得此病症。我曾多方尋找良醫,無論西醫中醫,都治不了這種頑疾。不管多麼炎熱的天氣,母親的身上斷不會有一粒汗珠,所有的熱量都無法通過毛孔散發出來。
雙搶,是最讓母親害怕的一個月。母親一個人不得不獨自麵臨這痛苦的一月,母親定是拚著命熬過一個一個時辰的,直到有一天的中午昏倒在我家南麵荷塘南邊的稻田裏。
那一日,不滿十歲的我正和櫻桃、桃香在樹蔭下玩耍,小紅麼爺在荷塘對麵叫我,說天氣太熱了,你媽受不了了,你扶她回去休息一下。
母親在割穀,我去接母親時,小紅麼爺已將她拉上田來。天氣實在太熱了,一絲風兒也沒有,幾條牛在荷塘的水裏呆著不想上來,樹林裏的知了恬躁地叫著。
母親尚能走路,我扶著她走到屋後的廟台時她說走不動了,想休息一會,那裏有一片樹蔭,樹林裏一些荒草藤蔓瘋長著。母親跌坐在滾燙的地上,要我回家拿水。我飛快地跑回家倒了一碗水來。母親咕嚕嚕一口氣全喝了,卻坐著不動,她示意我趕快到幺屋台大隊部醫務室找仲春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