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作為科學範式的人際知識
從科學發展史上可知,常規的科學首先將物理的、無生命活力的東西作為研究對象,例如星體、落體。當然,非人格的數學也包括在內。
科學前進的步伐並沒有終止,並且以同樣的精神研究生物,最後約在19世紀五六十年代,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又在實驗室裏以同樣的、已證明為極成功的方法進行研究人。人被當作一個物體在有控製的實驗情境中接受不動感情的、中性的、定量的研究。“課題”的選擇傾向於一切適宜用這種方式處理的方麵。自然,與此同時,出於一種完全不同的傳統,也有一種完全不同類型的心理學用不同的定律、法則和方法在臨床精神病學家中發展著。
以物理學、天文學、生物學等等的方法論對人進行的“科學”的研究,是一種更困難、更令人惱怒的應用,因為研究者將還原分析法加在一個極不合適的對象身上。有人這樣說,人是一個特例,是在非人格科學方法邊緣上的一個外周例子。我建議我們要把人作為起點或中心替代上述非人格的中心。讓我們試著把有關人的知識當作範例,並由此創立屬於人的方法論、概念化和世界觀,屬於哲學和認識論範疇的範式或模型。
如果把即時發生在你和我之間、人與人之間的友愛關係,我們都暫且把它當作為一種終極的知識來看待,那麼,後果將會如何?讓我們設想這種知識是“正常的”、“基本的”慣例,像我們基本的測量工具對任何知識所進行的判斷一樣。
不總是可逆的人際關係的例子是:朋友對朋友的認識,兩個彼此相愛的人的認識,父母對子女的認識,或子女對父母的認識,兄弟對兄弟的認識,醫師對病人的認識等等。在這樣的關係中,特有的情況在於認識者和認識對象是有牽連的。他們的距離不是很遠,而是很近;他對它不是冰冷的,而是熱情的;他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有感情;對於認識的對象,他有移情、直覺的領悟,即覺得能和它打成一片,和它同一,在一定程度上和在某種方式上與它一致,與他有牽掛。
我們必須承認,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母親要比兒科醫生、心理學家更了解她的孩子。如果這些醫生有起碼的明智,他們會利用她作為解釋者或翻譯,並常會問:“他想說的是什麼?”老朋友,特別是夫妻之間,彼此的理解,彼此的心心相印,而對於旁觀者來說,其表現簡直是一個謎。
人際知識發展的極限或完成是通過親密達到神秘的溶合,這時兩個人以一種現象學的方式變成了一個人,神秘論者、禪宗佛教徒、高峰體驗者、情侶、審美學家對此均有精彩描述。在這種溶合的體驗中,對另一個人的認識是通過變成另一個人而實現的,即,它變成一種發自內部的經驗知識。我認識它因為我認識我自己,而它現在已經變成我的一部分。與認識對象的溶合使經驗知識成為了可能,而由於經驗知識就許多人類目的而論是最佳類型的知識,認識一個對象最好的方式便是趨向與之溶合的運動。當然,由於要達到與任何人的溶合,因此,要關心他、愛他,我們甚至能由此提出一條關於學習和認識的“定律”。你想認識他嗎?那麼開始關心他吧!
與神秘的溶合相比,更傾向於中性的例子是治療和成長中的關係。我這裏僅限於談論各種頓悟揭示療法、道家方法、非指示療法,例如,弗洛伊德,羅傑斯,存在主義療法等等。關於移情、交友、無條件積極關懷等等已經有許多文章討論過,但這一切有共同的明確認識,即,為了使個體能控製自己的自信和自疑,有必要建立一種特殊類型的關係,以打消畏懼,使人能接受治療,能更實際地看自己。
首先讓我們把這一治療的和成長的關係看作是一種獲取知識的方法,然後把這種認識工具和一台顯微鏡或望遠鏡做一對比:
顯微鏡或望遠鏡(旁觀知識)治療關係(人際關係知識)涉及主客之間的分裂,所謂的“笛卡爾式的分襲”。這一分裂和“距離”被認為對於達到認識的目的是好的,有益的,必要的。在醫師和病人兩方麵都趨向減輕分裂和縮小距離,雙方活動的方式不同,但都趨向對病人的深入理解而不是對醫生的理解。理想是旁觀式的完全脫離,彼此完全“相外”。不打成一片,而是分開,解脫。理想是溶合,融化,合並。減少再輸入和交往。如我對一張桌子或一座雕塑的看法。較疏遠而少趨同。觀察者是一個參與的觀察者。力圖不發生關係和避免發生關係(為了能夠成為一個呂立的裁判)。力圖發生關係並更親密。對於正在體驗的自我和自我觀察的自我之間的分開不覺察也不加利用。在認識過程中對自我知識不加利用。特別增進正在體驗的自我和自我觀察的自我兩者的相互作用和他們富有成果的相互依存和彼此獨立。自我知識是這一認識過程中的重要部分。觀察者的本性和獨特性不是大問題。任何勝任的觀察者都能看到同樣的真理。認識者的本性是認識對象的本性的一個必要條件。認識者彼此之間不能隨意交換。觀察者不能看作是以任何重要的方式在創造著真理。他發現、看到、或領會真理。觀察者在一定程度上創造真理,這和他是怎樣的,他是誰,和他在做些什麼有關。主動注意,有意集中。有目的。自由漂浮的注意,耐心、等待。初級過程,前意識、無意識。我—它(布伯用語)。我—你(布伯用語)。放任的(非關懷的)認識。出自關懷的,徹底(道家的)非幹預的認識。較多心理活動,推論,假設,猜測,分類。較多承受,更願意先進行純體驗再讓次級過程接替。旁觀者的趣脫,中立,不介入的客觀,放任的不關心。知覺對象的內在本性如何沒有任何關係。由於不幹預、由於關心、欣賞有關的人並願任他自然而產生的超脫和客觀。對於對方的存在的認識(存在認識)。對他沒有錯覺,逼真地領會,不拒絕也無須改善對方,對他沒有預先的要求。接受他的本來狀態。不插手,因為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希望他依然故我,不願他成為另外的什麼。知覺對象已被感知。組織學的載片,顯微鏡,以及生物學家各走各的路。他們分手了。不論顯微鏡或載片都不會愛上生物學家。被理解者有反饋反應。他由於被理解而十分感激。他希望能被人正確理解。他向理解者投射幻想和希望。他讚美並崇拜理解他的人。他愛理解他的人並可以依戀他。或者他可能恨理解者或懷有矛盾心情。他有什麼關於“認知手段”的話要說。他的這種表現能改變“認知者”(抵抗移情等等)。認識人的研究之所以如此錯綜複雜,因為人的動機生活大部分是和他人有聯係的。一般來說,由於他人的給予或阻撓從而導致基本需要的滿足或受挫。假如你想了解一個人,最好讓他和你在一起時毫無顧忌,讓他覺得你接受、理解並喜歡他,甚至愛他,讓他覺得你尊重他,你不會威脅他的自由自在。相反,如果你不喜歡他或不尊重他,如果你輕視或不讚助他,看不起他,或者用“慣例化”的眼光看他,不把他看作是一個獨特的個人,那麼,他就會在很大程度上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讓別人看到他的真相。
這和一件日常事件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你不愛孩子,我就不會把我的孩子的照片拿給你看;假如你不喜歡孩子,我將不想讓他們來見你。他甚至會懷著隱藏的惡意故意以假象蒙騙你。在其他領域這也是極常見的事,例如,文化人類學、心理治療、社會學、民意調查、兒童心理學以及許多其他領域。
我們可以通過調查研究的文獻了解上述結論,如,關於訪談,關於文化人類學研究法,關於心理治療技術,關於民意測驗,關於理解和被理解,關於強者和弱者的相互關係,關於人際知覺等等。但我想不出這些研究的發現曾應用於認識論的問題,或闡明如何“獲取”可靠的和確實的知識。
我認為,這些研究領域中幾乎沒有人意識到他們的發現可能有這一特殊的應用,也許他們已經意識到了,但被這一應用的涵義給唬住了。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們接連不斷地受到的教導告訴我們:不論你想研究的是分子還是人,但是,通向可靠知識的研究法卻是相同的。而現在我們卻被正告,對於這兩種類型的研究可能有不同的途徑。有時甚至還有進一步的涵義:研究人所采用的技術有一天也可能被推廣應用,直至包括對分子的研究。因而,我們甚至可以再次盤旋上升到一元認識論的高度,但圍繞著的是一個不同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