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進行期末考試了,學校做出決定今晚不上晚自習。為了明天的期末考試,我在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滿屋子都貼上小紙條,床頭上是英語單詞表,牆壁上是數學公式,門背後是物理定律,窗玻璃上是門捷列夫化學元素周期表,桌上是思想政治哲學原理。這應該是最理想的臨戰環境了吧!隻要早晨一睜眼,晚上一上床,坐下一抬頭,案前一俯首,走路一轉身,關門一望眼,就有一門學科的精髓映入眼簾,能夠輪流背誦。原以為,到了文科班就不用學理科了,誰知道理化生還得讀,為了應付會考。而我從來不是一個擅長理科的女孩,又落下了四天的課,所以對於複習感到有些困難。
剛吃完晚飯,我就進自己的房間複習去了。我隨手拿過化學書,胡亂地翻到一頁,開始背化學概念:“單位物質的量的物質所具有的質量叫作摩爾質量……”
天,真讓人頭疼!什麼拗口如同繞口令的東西,連“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這玩意兒也比它好玩,也來得好記!
我甩開書本,呆若木雞地坐在床沿上,我的腦子幾乎要麻半天了。哦,時間過得真快,這個學期眼看就要過去了。記得小學的時候,寫作文時最愛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之類的詞,而且每次都為之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全文的閃光之處、得意之筆。而當我們真正意識到時間居然真的有那麼快的時候,隻有無限的難受。此時,我的思想在即將過去的一學期時光裏如馬兒般奔馳,於是,一件件事,一個個人,都在腦中再次閃現出來。我想得很多很多,也很遠很遠,直至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我才收起了紛亂的思緒。不用回頭,聽腳步聲,我便知曉是爸爸進來了。
此時,他已站在我身後說話了:“謙謙……你的生父他來見你了,他正等在外邊,說是有話對你說。”
他,穆老板,我的生父來了。從相認到現在,才沒有多少天的光景,他已經來了好幾十次了,又是到學校送零食,又是到家裏送衣服的。放了學,還開車來接我。他的理由是,反正也要來接穆青的,就一同把我送回來,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老是被送來送去的,倒像是一點自由也沒有似的。
我隨爸爸走到外屋,喚了聲父親,就等待他的話。我一直喊養父為“爸爸”,這樣比較親切,而我叫生父則為“父親”,顯得嚴肅、鄭重一些。那樣倒也能讓大家彼此都清楚些,總不至於喊一聲兩人都應聲,搞得叫者與被叫者都很尷尬。
“雨謙,今晚隨我一起出去,可以嗎?你好像還沒跟我出去過,對吧?”他對我說話總是客氣地詢問,語氣裏更有著小心翼翼。我知道,他真心想補償我,可是說實話,在我的內心,何曾期望他補償我?如今的我,同時感受著兩份情意濃厚的父愛,怎能不滿足呢?
然而,此時麵對他的建議和請求,我依然為難:“噢,不。明天就要期末考試了,我想晚上好好複習一下。所以,對不起,父親。”
“考試前一個晚上,理應輕鬆一下!要不然的話,學校為什麼讓你們不上晚自習?”他笑著點了一下我的頭,繼續說:“我帶你去看看我的藍玫瑰歌舞廳,怎麼樣?我雇的歌手唱的歌絕對好聽!我相信你肯定會喜歡的!”
聽他這樣說,我馬上點頭同意了,因為我覺得我有必要單獨和趙若涵聊聊。
我和爸打了個招呼,就出了門。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鑽進了那輛豪華的黑色寶馬車。冬日晚飯是早的,所以雖過了晚飯,但天還沒有黑下來。而許多重要的街道邊,超市、商場以及高大建築物上的燈光卻已迫不及待地亮了,閃閃爍爍,流光溢彩。從大道兩旁的商店裏傳出各種各樣的樂聲,在空中彙聚成震耳欲聾的交響,現代文明洶湧張揚,浸染著整個城市和城市裏的人。
在歌舞廳前,車子很穩地停住了。門前的服務員過來開車門,很恭敬地朝他喊了聲“老板”。他陪我在全廳最中央的桌邊坐下,馬上有個服務員過來,我要了一杯咖啡,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送過來的。
“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有你這個女兒我很開心,穆青也是。”他捧著茶,眼睛確實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眼神那麼柔和。雖然被他如此注目著,通體都覺得不自在,但我沒有理由去反對他這樣做。我知道,他需要好好看看我!或許,我也應該好好看看他!我們這對父女骨肉,已經錯過了十七年!
想到這的時候,我的心情也沉重起來,我說:“謝謝你誇獎我,父親。”
“你真的很像你母親。”他望著我,眼裏先是高興,緊接著便是無限的傷感了。他的思想似乎已經遊離在過去,他在懷想過去他和母親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些纏人的愁緒又在不知不覺之際乘虛而入,霸占了我的內心。在這樣一種心緒下,我突然特別想聽到趙若涵的琴聲和歌聲。
“我想聽歌。”我像是自言自語。
他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對我這種主動的要求顯然有些激動。是的,他是多麼希望我能要求一些什麼!這樣他才會更加安心一些!
“你想聽什麼歌?”他牽住了我的手,期待著我的回答。
我說:“我想聽趙若涵唱歌,唱那首《更漏子》。”
他點了點頭,馬上叫人去通知。接下來,他很自然地將話題轉移到了趙若涵的身上,他分明對趙若涵有著深深的欣賞和讚許。但他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當我將楊叔衡和趙若涵的故事說給他聽的時候,他是那樣的詫異,表情裏也帶著一抹隱隱的反對和緊張。
在歌舞廳裏,時間是飛快的,一分一秒地滑了過去,已是七點了,趙若涵從後台款款而出,今晚,她的打扮仍然很素雅,有我所喜歡的色彩。她唱了:
幾殘更,濕枕繡,蝶夢落英新柳。花帶淚,水悠悠,碧雲約客留。
眉兒皺,頻回首,兩處十分消瘦。驚怨睇,忍離憂,教君君莫愁。
趙若涵又唱了一遍。確實,她的音色很美,很純,很真,沒有一點做作的成分,音韻抑鬱,聲調幽怨,如鳴殘的杜鵑。而且她和演奏師配合得很好,所以這首歌很成功,也引起了全場人的讚美。唱完了,趙若涵以一個優雅大方的手勢表示了感謝後,就進去了。
“我可以和她說說話嗎?”我承認我有些“得寸進尺”,但我還是說出了口。
“好吧!我派人把她叫下來,但八點前她得回台上去,因為還有人點了她的歌。”他再次喚過服務員來,向他交代了些話,便揮手叫他馬上去叫了。隨後,他的手機響了。
“雨謙,我有事處理一下,不能陪你了,有什麼事叫服務員便是,想回去的話隨時都可以,司機一直都在外麵。”他理了理衣服,說:“記住,和趙若涵說話別誤了她唱歌,否則,碰到不講理的客人,又要鬧事。”
“好的,我全記下了。”我點了點頭,目送他出去,然後一個人在原位子坐了下來,父親的事業很好,他將過去在話劇院裏做燈光和舞美的經驗用在經營歌舞廳的生意之中,所以整個歌舞廳的各種布置並不俗氣。
“雨謙。”趙若涵已經下來了,她現在比台上還要動人。
“趙姐姐,其實你早就知道穆老板是我的親生父親,是不是?”我問。
她並沒有回答,隻是淺淺地笑。
“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我握住了她的手,語氣裏有點責怪的意思。
她輕晃著頭,回答道:“畢竟我不是當事人,我不能決定是否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
“你很愛楊叔衡,是嗎?”這是我在問,問出這句話之前,我想了一會兒。
她聽了我的這聲問之後很驚訝,她先是沒有回答,隻是在十幾秒之後,輕晃了晃頭,然後就猛烈地搖頭了:“不!”
“不對!你明明愛著他的!你敢說你剛才唱歌的時候,心裏沒想著他嗎?”我提高了聲音,說。
她被我如此直接的話逼得無路可逃,隻好被動地抬起頭來麵對我,淚水肆意地流淌在她的臉上。她無法控製情緒地說:“是!我承認我愛他,我想他!”
“他也很愛你,是嗎?”我靜靜地問著。她又開始沉思,沒有回答。我也沒有等待她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這並不是我不禮貌,我隻是想替她回答。
“他很愛你,一直等著你,你知道嗎?明白嗎?”
“不要,我不要他愛我,也不要他一直等著我。我從來都不敢奢望回到過去,重新和他來過。就像他所感慨的那樣,今生已然是不可能,來世之約更不可信!”她搖著頭輕喊。我分明看到她的眼裏閃動著一種感動。
“是的,正如你說的,你不敢奢望回到過去,但那隻是你的‘不敢’,而並不代表你‘不想’,是不是?是的,我們不知道來世為何時,我們有的隻有今生!”此時我心潮起伏,說,“我知道,我比你小很多,但我很希望你是我的朋友,最好是我的姐姐,那麼讓我來奢求一次好嗎?我很想讓楊叔衡做你的丈夫,我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