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出聲來:“你需要什麼?我給你帶上。要不要什麼吃的?”

“隻要你過來。”這樣一句話竟然出自我的內心和我的嘴!連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意外了。

掛完電話,我心裏更加七上八下了。此時的我,是遮著紅蓋頭的新娘,充滿著嬌羞和期待、緊張和憧憬。我又把那首詞默念了好幾遍,心裏想著到時他會說些什麼,我又應該說些什麼。

外邊,雨還是沒有停。雨天的夜來得格外早,夜幕一拉下來,雨就變得有些纏綿,像紅紗帳裏愛人間的噥噥情話。

六點剛過,他來了,頭發上沾了一些細小的雨珠。他在門口收了傘,沒有立馬進來,而是深情地遠遠望著我,動情地輕喊著:“雨謙!”

我應了一聲,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進來。而此時,心跳是那麼劇烈,我索性轉身背對了他。

他幾步踱到我麵前,眼睛裏有著一絲異樣的溫柔:“我看看你!你似乎瘦了些……”

是這樣一句話,我大為吃驚。

“我沒瘦,你看錯了。”我垂下目光,說。

他半蹲下來,依然順利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關切地問:“病好了嗎?”

“好了。”我回答得輕聲而簡單。

“是什麼病?”

“貧血。”

他有些如釋重負,同時依然有著那溫柔和那關心:“原來如此,以後多注意休息!你好讓我擔心!”

我斜著瞥了他一眼,說:“你最近肯定很忙很忙吧……”

他笑了:“我聽出來,你在罵我,怪我,是不是?”

“我怪你什麼……我哪有資格……”我紅著臉否認道。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失笑地晃著頭,夢囈般說,“幾天沒見,像是疏遠生分了許多……”

我在他的這句話裏激動起來,內心裏浮起一種酸酸的感覺:“不是幾天沒見,是好幾天!什麼生分不生分的,我們何嚐真正認識過對方!”

他無奈地擺了擺手,聲音變得現實起來,說:“這些天確實有些忙,其實,我是多麼希望見到……”

我慌忙打斷了他:“別說下去了!”我的心跳得更加猛烈了,幾乎失去了規律和節拍。

他隻好停住了,沉默了一會兒,問:“我給你的那封信,收到了嗎?”

事實上,他這個問題實屬無話找話。我要是不曾收到,我怎能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或許,此時的他也和我一樣緊張不安。

我淡淡地一笑:“看過了……你還真想得出在我的姓上做文章,這要怪我爸姓得不好了!如果我不姓何,姓別的什麼,看你怎麼寫!”

“我哪有在你的姓上做文章?”他故意壞壞地笑著,說。

“你敢說沒有?”我大膽迎視了他,說。

他怔了一會兒,說:“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看懂了!你很厲害!”他的這句誇獎隻是一種笨拙的表演。事實上,他明知我一定看得懂這首淺顯易懂的詩!

我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我無須抬頭就可以知道,此時他一定悄悄地注視著我,帶著一種窺視和研判的意味。

“雨謙!”他的聲音浸在一種特殊的感情裏。

為這一聲喊而驚,我抬眼望了望他。這麼幾天沒見,不免有些陌生,在這樣一個蠢蠢欲動的夜精靈的撩撥之下,更多了一分羞澀。可是,這種陌生在他那如煙般朦朧、如靜水般柔和的目光撫慰之下,很快就消逝了,換來的是一股驚心的電流。

我緩緩地走向病房的一角,盡量在暗沉沉的光線下去注視楊叔衡。他仿佛想說什麼,但還是低下頭去。此時,我們彼此無法辨清對方的神情,我隻能隱隱望見他那雙溫柔發亮的眼睛。

“雨謙!”他又喊。他每次這般呼喊著我的名字,都像一股決堤而出的巨大洪流,瞬間把我的整個身子都淹沒了。幾次這樣鋪天蓋地的淹沒,使得我暈頭轉向了。

“沒想到你會願意為了我而支開你爸爸!”他緊接著說,“謝謝你!”

“怎麼?”我問。

“最近寫作絲毫沒有感覺,想寫的時候卻又被眼前的那些事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雨謙,你肯定能想象得到那樣糟糕的狀態!然而此時見到了你,就好比冰封千年的穀底崖下,突然射進來一束陽光!你不知道我心裏的感激!”

他感激的是我?我真不明白我對他的創作何以有著如此深重的關係。也許他說的是假話。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假話”撥動了我內心所有的神經,我被他感動著!假話說得好,也需用心去編的。我說不出話來。

“你不相信?”他停了一下說,“雨謙,你過來看看我!”

我轉身逃避了他,推開窗,雨還在下。

他幾步來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胳膊,那麼用力,那麼霸道,致使我感到有些生疼了。

“你看看我!”他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語氣裏帶著蠻橫和命令。

我不由自主地抬眼望住了他,這才發現他有些黑瘦了,失去了平日俊朗瀟灑的神采,但唯獨那雙眼睛,依然透著無限動人的光芒。我不想深究他的這般憔悴是因為什麼,我隻明白,我又莫名其妙地被感動了。我被他那毫不保留的目光逼迫得心悸而喘氣不得。

我垂下睫毛,說:“你才是真正瘦了。”

“沒關係,隻要你不介意!”他用充滿了感情的口吻誠摯地說著,他的手依然緊握著我那瘦小的胳膊。

我更加慌張了,我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腦子裏那股理智的力量壓製著我的感情和欲望。我的身子一挺,又一撤,掙紮著甩開了他。

他大踏步地上前,再度捉住了我,把我用力一帶,我就飄入了他的臂彎裏。他的懷抱、他的溫暖,使我腦袋轟然炸開了,什麼想法和自製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像一塊枯木,逃避了許久還是被春風包圍了,於是抽根、發芽。我陶醉在這一片桃紅柳綠之中。

“我想說一句話……”他喃喃地說。

“我不要聽。你別說……”眩暈中包裹著一種強烈的害怕。

“我需要告訴你!”他輕聲而又堅決。

“我知道……”我隻覺得渾身熱得透不過氣來,困難地扭動著身子。

“我還是要說!”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溫柔而又不容分說。

我不語,在他的臂彎裏窒息了。

“我……我想愛你!”他礙口地、艱澀地、困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我的心髒狂跳,像要蹦出來似的。他說,他想愛我!這幾個字使我無處躲逃,一出他的口就直接進入了我的耳朵、我的內心!我的身子仿佛旋轉又旋轉!我快要瘋了,我的心也快飛出去了!至於自己身在何處,身在何年,我已完全都不知道。我眼前隻有一個他,他那灼熱的目光正燃燒著我。

我這樣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久,直到所有的思想和意識重新回到腦袋。那兩股不同的力量爭執得不分上下,折磨著我的神經。但我逃開了他的手,立即轉過身去,又走向暗處,背對了他,逃避了他的視線。

“我知道,你太年輕,還小,而我太年長了。我這樣年齡的人應該是理智的、成熟的,可是我居然也控製不了自己,我是那麼渴望和你在一起,去幫助你,保護你!然而,我也自知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他無奈地坐了下來,兩手托住了額頭,遮住了他那眼裏帶淚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