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卜大人的一個“情”字令她迷惑了,她爽快地答應了卜葛廉的要求。
不料難度很大,這是要瓦德西收回成命。
她為了酬謝卜大人這個“情”字軟磨硬纏,發揮了一個東方美女的魅力,終於說服了瓦德西,非但沒有追究卜某人依附端王的事,反而在中國的議和大臣麵前說了好話。這時的瓦德西講話,如同聖旨,所以卜葛廉便平地飛升,不到半年,竟榮升了刑部右侍郎。
這半年中國政局又有變動,西太後已經回鑾,賽金花從一生的頂峰跌落下來,仍舊作她的妓女。這時卻發生了一件事——
賽金花的一個養女因為不堪嫖客的淩辱,服毒自殺了。左鄰右舍那些妓院的老鴇子們,本來就嫌賽金花奪了生意,這時就紛紛報案,說賽金花逼良為娼,淩虐致死。這回輪到賽金花吃官司了。
賽金花想起了卜侍郎,因為這位卜侍郎在與她分手時信誓旦旦地說過:“將來有用著沐恩的時候,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眼前這個案子在卜侍郎哪裏,算得了什麼呢?不過讓這卜大人主持一下公道罷了。
她熟悉打扮了邊去見這卜大人。不料這卜大人如今卻換了另一副麵孔,一見麵就動手動腳起來。這也沒有什麼,她是多年宿妓,打情罵俏,司空見慣。不料她一張口,這卜大人卻就陡地一本正經起來了:“這事要公事公辦,我得發往雲南司承審。不過,你我曾經有過被窩裏的交情,我聽說你陪瓦德西睡覺那幾天裏,收受的禮物幾乎擠滿了屋子。怎麼樣,看得起卜人,帶著那些禮物嫁給我做小妾,我一定成全你。”
卜大人不再自稱“沐恩”了,卻想再次“沐恩”,而且人財兩得。
她無法忍受卜侍郎這種突變,但還是想以“情”打動這個貪花好色的大人。
她白了酒席,酒席上那大小姐實在看不慣卜大人的傲慢,就在不恰當的唱和說了一句話:“不是當初跪在地上交總統憲太太的時光了。”
卜大人立即惱羞成怒:“你們聽聽她講的是什麼混話?誰能跪在她麵前?她不久是個窯姐兒嗎?怎麼竟成了總統憲太太?那‘太太’二字也是個賣皮肉的賤人能夠襯得起的嗎?”
賽金花受到這樣的當眾侮辱,自然不肯嫁給這位卜侍郎。卜侍郎就雷厲風行將賽金花提到刑部監禁起來,而且到底辦了她一個“流娼滋事”的罪名,把她發配到該管的地方官那裏去,由地方官派差役遞解回籍。
這時,賽金花才十分懊惱,當初萬萬不該在瓦德西麵前千方百計替這卜侍郎說情。
這種懊悔隨著賽金花後來的遭遇,越來越深刻了。
賽金花吃官司時,她的另一個養女席卷了她所有的銀錢,首飾隨著三金華的車夫不知逃到哪裏去了,連幾件值錢的衣服也沒有給她留下。她踏上遞解回籍之路的時候,已經一貧如洗,回到蘇州,隻能當“暗門子”,真的是“廿年風月之場,一霎曇花之夢”,“繁華一瞬,富貴滄桑”,她一下子從人生的頂峰跌進了深淵。傾城傾國的姿色其實已經頹衰,隻不過靠著精神架著,還有點徐娘半老的風雲而已。一場官司下來,打擊接二連三,她很快便顯出了廬山真麵目——原來絕代風華早已成了昨日黃花,一個中年宿妓,名氣再大,又豈是獵豔者所趨之若鶩的?賽金花很快“門前冷落鞍馬稀”了。
她在窮困中消磨時光,越來越恨這帶給她人生轉折點的卜侍郎。
她忘不了這個“沐恩”的嘴臉。
她在彌留之際好恨,恨完卜侍郎之後質問自己:傅鈺蓮(賽金花的原名)呀,傅鈺蓮你這一輩子到底解釋了多少官兒,從破身之日就是侍奉的官兒,為什麼就看不清他們的嘴臉呢?這時一群比窯姐兒還下作的小人,為了那頂烏紗,可以下作得交窯姐親娘,你為什麼會被他們所感動?”
她追悔不該去找這卜侍郎;更不該為了他去說情,去找那瓦德西。
瓦德西是什麼模樣呢?她想追憶,卻追憶不起來,隻覺得模模糊糊,她便在模模糊糊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