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淑妃文繡臨終前恨名分(3 / 3)

然而,那“名分”卻是陰魂不散。

她聽從了傅功清的勸告,北京解放前,她和劉振東沒有逃往台灣,留下來迎接了解放。

可是,翻了身的婦女卻偏偏要追查她的出身曆史——她的瘡疤,年輕時那最傷心的經曆。

她的痛苦,她的眼淚,贏得的不是同情,不是溫暖,而是冷眼相加,挖苦諷刺。人們恍然大悟,原來這清麗溫柔的劉太太竟是宣統的小妃子!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一下子飛遍了街頭巷尾,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由驚異莫名到奔走相告,由傳遞新聞轉向階級仇恨。對文繡來說,不管什麼社會製度,她的“名分”令她總是陷入人們的唾沫之中。

文繡萬萬沒有想到,在她與溥儀離婚十八載之後,仍然要受這位小皇上的影響、牽連。她感到當年那股反抗精神和追求新生的渴望,都變成了被人恥笑、挪揄的笑料。一生中最大的汙點。周圍的人都獲得了解放,笑逐顏開,她卻要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生活又沒有來源,街道也不肯再給她接濟,隻讓她“自食其力”,“向勞動人民靠攏”,“脫胎換骨”。

她身心交瘁,生活很苦,因為經常挨餓,得了胃病,總是心慌心跳,很快衰弱不堪。

她想求當一名保姆也不可得。

後來,終算給了“出路”,劉振東去打掃公共廁所。他們搬到了廁所旁邊的小屋裏,壘起了一個新家。兩人像涸轍的枯魚,相濡以沫地活著。文秀說:“別看我這麼窮,我覺得有了振動跟我一起生活,作伴兒,還是很幸福的。他使我這苦命人,懂得了戀愛、愛情,嚐到了普通夫妻那種人間最美好的感情。我們生活好的時候,在一起享樂,悠遊;生活窮困的時候,能夠同舟共濟,共度艱難;特別是被批鬥的時候,互相安慰,彼此體貼,這才是最幸福的。我嫁給了莊稼漢似的老劉,永遠也不後悔!”

她是喘息著斷斷續續講這些話的,說完了之後,又說:“我這一生還有一件不後悔的事就是跟小皇上離婚。跟我當奴才的人生活在一起,有什麼幸福和愛情可言呢?我雖然在離婚後,也遭了不少罪,但終究是熬過來了。假如在天津時不下狠心離婚,還依賴著他到東北當滿洲皇帝的妃子,下場恐怕更慘……”

劉振東不解地望著賢妻,不懂得她為什麼突然要說這麼多的話,隻是望著她那雙堆滿雞爪紋的眼睛射出奇異的光芒。從這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可以看到她那逝去的青春,那強烈的愛恨,那飽經磨難曆盡辛苦的掙紮……但卻忽略了這時一個高燒病人的病態興奮。

文繡自知自己已經病危,她要把心裏話高速丈夫:“我這一生的好時候都毀在溥儀手裏了,他隨便地畫了個圈兒,就給了我一個有名無實的名分。從此,我就被包裹成了一件怪物,誰都把我排斥在他們的生活之外。把我當成金絲鳥的,企圖從這名分上撈點新奇的刺激;把我當成可憐蟲的,也隻是想在這名分榨取他們需要的東西。就是那些出身良好的大嫂大媽也並不講我當作階級敵人,他們並不關心我反動與否,而隻對我在皇宮裏吃什麼,穿什麼感興趣。有了那個名分,我就失去了普通人的一切。我感激你呀,老劉。你讓我重新有了普通人的一切,盡管我隻是個掏大糞工人的婆娘!”

劉振東萬萬沒想到這是文繡在與他訣別。

1953年9月17日,文繡死於襲擊梗塞。屋裏隻有劉振東流著眼淚,點著支白色蠟燭,守護在小床邊,等著文繡的屍體僵挺。

黎明之後,劉振東用小排子車,拉著一口薄薄的棺材往安定門外的義地理走去,沒有花圈,更沒有追悼的任何儀式,隻有劉振東的眼淚和歎息……

跟造成她苦難一生得溥儀相比,差遠了!

溥儀盡管是末代皇帝,但畢竟是皇帝。他戴過的皇冠也是一種“名分”,但卻是所有政治家都不敢小覷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