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上離婚,這是亙古自有皇帝以來幾千年未有的事情。她不敢貿然行事,猶豫了整整兩年。最後一件事才使她下了決心。這便是無意之中一口痰落在了婉容的腳上。這就給了婉容大吵大鬧的口實,她不滿溥儀性能力的底低下,常常把滿腔怨怒發泄在文繡身上,這次正是慣例。文繡寫給她胞妹的信如下:
“吾親愛胞妹知悉:姊受專製家庭非人類待遇已九載矣!無日不以淚洗麵,薄命如此,夫複何言?惟逆來順受、苟延殘喘而已。六月初七日在監獄鬥室囚坐,詎料大禍臨身,彼忽遣隨侍李玉亭、太監李長安,來責我吐痰,誣我罵街。聲色俱厲,逼我承認,禁止辯。餘茫然不解,畏懼已敝,隻得聲聲哀告、口口乞憐,求皇上、皇後開天高地厚之恩,赦我死罪。後又遣仆人來往數次,指我厲聲責道:“古來無你這等之人!清朝二百多年無你這不知禮之人!”我敬謹聽受,又極口服罪,哀告求饒。至德如堯舜,皇上格外施恩,降旨寬赦,並諭:下次如犯過決不寬容!妹乎,姊之性命危險已極,設若當時不極口哀告,甚至哀哭、眼中出血,我妹會生不能得見汝之苦命親愛胞姊矣。今晨,太監侮慢,我責以“討厭”而字,而皇上、皇後俱以為我罵他們,諭令我死。待我以剪刺喉,太監又打落剪刀,彼又命人監視我一直到現在夜半!世界之大,姊之受壓迫、虐待可為第一。……”
所以文繡的離婚,其實隻是一種“逃命”之舉,不想竟成軒然大波。溥儀調動了遺老遺少時一個軟弱女子實行大圍剿:派員搜查了文繡所有的親朋好友進行“緝捕”;唆使佞人在報刊上舞文弄墨,對文繡口誅筆伐。其中就有文繡那很不爭氣的堂兄文綺,他是個敗家子,如今就借文繡大做文章,以求得他的皇上賞幾個“大煙錢”。皇帝的餘威厲害呀!政界的人都得討他的歡心。
當然最後是在正義的支持下,文繡獲得了勝利。她曾對家人中最親近的傅功清說:“大哥!我和溥儀離婚,除了跟溥儀有福氣之名無夫妻之實,受他和婉容的嫉恨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自從溥儀被馮玉祥趕出紫禁城後,心懷憤恨,總是夢想複辟,到天津來以後,跟日本人更是相互勾結,自從日本仔東北侵略加劇,近來他們聯係得更是頻繁詭秘,溥儀總想回東北的清朝發祥地,重登大寶,我估計他和日本之間一定有什麼密約,我就恨他沒有一點中國人的骨氣和民族氣節。大哥你想想,我跟著這樣一個人能有什麼好下場?還不被世人唾罵嗎?”
盡管,她以愛國之心與溥儀斬斷了一切聯係,卻唯獨斬不斷她與溥儀曾經有過的“名分”,盡管拿成為了曆史,可曆史的“惰性力”卻栓牢了國人。
她想把全部精力投到兒童的教育事業上去,傅功清很讚賞她的抱負,托人給她在私立競存小學謀了一個小學教員的職位。她舉起教鞭,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少女時代她是多麼羨慕過她的白老師,如今宿怨得以實現,她喜不自禁,決心一輩子從事這神聖的事業。
可惜,就因為她曾經跟溥儀有過那“名分”,就絕沒有生活的安寧,同事的嘰嘰喳喳,學生的議論紛紛,街頭流氓的騷擾,周圍為她曾作過宣統的妃子,最後一張無頭帖子:
宣統皇帝小妃子,就在本校教國文。
欲睹花顏甭買票,上班時刻守此門。
逼得她隻能辭去教員的職務。
就因為她曾有過這個名分,所以連個安寧的住處都找不到,隻得四處搬家。最後到了劉海胡同,門前也沒有冷落。沒多久,很多人都知道這裏住著什麼人了。一傳十,十傳百,真是樹大招風,引人注目。不少人都爭先恐後地打她的主意,誰讓她曾是淑妃呢?獵豔場中玩膩了的紈絝子弟,捧著鮮花登門求婚,他們也想與皇妃交歡,似乎也就當成了皇帝;官場上失意了的軍閥政客,帶著重金造訪,企圖將她當成“特殊禮物”先給能左右他們仕途的權貴。文繡膩透了,她無法逃脫“名分”的魔影。
抗日戰爭爆發,兵荒馬亂。她的生活來源完全枯竭,她住進了大雜院,過著饑寒交迫的歲月;抗日戰爭勝利了,她仍舊連飯都吃不飽。她寄人籬下,靠幫助表嫂糊紙盒,在表嫂的冷言冷語中喝稀粥過日子。那“名分”,何曾給她帶來什麼好處?
後來,她到《華北日報》社作了校對,嫁給了李宗仁的副官劉振東。這時她已經三十六歲,仍然還是個處女。劉振東,一個農民出身的軍人,四十二歲了還沒碰過女人,完全不在乎她的“名分”,他們才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她跟溥儀離婚已經十六年了,就是因為有那個名分,離婚協議中竟有“終身不得再嫁”的條文。如今,她把那“名分”撕扯得稀爛了,終於有了盼望已久的甜蜜的新婚之夜。從虛無渺茫的皇宮走向了民間,過著普通人那種真正的夫妻生活,她成了一個會理家又溫柔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