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說:‘可是咱們隻有三個人呀。’

“‘還有一份必須給德斯特·阿克波爾。在等候他的這段時間裏,我把經過講給你聽聽吧。莫郝米特·辛格,請你到外麵等著,他們來了後通知我。先生,我們信任你,我知道歐洲人恪守諾言。若你是個慣於撒謊的印度人,不管你怎麼對神起誓,我們都不會相信你,早把你的屍體扔進河裏了。我們相信你們英國人,當然,也相信你們也是信任我們的。還是來說說這個故事吧。

“‘我們印度北部有一個土王,他的領地不大,財產卻很多。其中一半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另一半是搜刮來的。他既貪財又小氣。叛亂爆發後,他處於兩難境地,土王聽說殺了不少的人,一麵附和著叛軍反抗白人,可又怕白人一旦得手,自身會遭不利。反複考慮後,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他把所有的財產一分為二,金銀錢幣類的都放在宮中的保險櫃裏;珍貴的珠寶鑽石類的,另外放進一個鐵箱裏。他派一個親信假扮成商人,準備把鐵箱藏到阿克拉堡來。這樣,叛軍勝了,他的金銀錢幣保下了;要是白人勝了呢,他又保住了珠寶鑽石。他那邊,叛軍的勢力強大,他隻好投靠了叛軍。先生,你想想,他的財產是否應當屬於忠心於他那個地方的人所有呢?

“‘這個被裝扮的商人化名叫阿奇麥特,他就在阿克拉城裏。今天晚上,他就要到堡裏來。他的同伴是我的盟弟德斯特·阿克波爾,他知道這個秘密。他清楚我們看守這個堡門,就和我們商量好放他從這個堡門進來。一會兒他們就會來了。這地方僻靜得很,沒人會知道他們的到來,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阿奇麥特這個商人了,土王的財產就要到咱們幾個人的手裏了。先生,您覺得怎樣?’

“在伍斯特爾州,生命被看得極其神聖,但那時到處殘殺焚掠,人們就不再那麼看重生命了。當時,我真的為那批財寶動心了,對於商人阿奇麥特的生死,我並未放在心上。我腦子裏滿是今後如何使用這筆財富的念頭,想著我這個品行欠佳的人帶著大量的金幣回歸故裏時,人們一定會驚呆的。想到這些,我暗暗下了決心。這時,埃波德勒·可汗以為我還在考慮呢,又追問我。

“他說:‘先生,你明白,若是指揮官抓住這個人,結果還是被處死,寶物也會充公,誰也甭想搞到一個錢。咱們怎麼不可以把他處決了,然後把寶物咱們四個人平分了呢?我們會變成有錢人。其實,寶物充公和給了咱們,都是一樣。這兒再沒有別人,也沒有外人看見。我這個主意如何?先生,請您再表一下態,您是與我們合作呢,還是讓我們把你當成敵人。’

“我對他說:‘我的人和我的靈魂都和你們站在一起。’

“他把槍還給我,對我說:‘太好了,我相信您和我們會永遠遵守許下的諾言。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隻有耐心地等待那兩個人的到來。’

“‘德斯特·阿克波爾了解這次的計劃嗎?’

“‘這都是他一個人謀劃出來的。咱們還是和莫郝米特·辛格在外邊一塊站崗吧。’

“那時正是雨季來臨,天上的雨下個不停,片片烏雲在空中飄蕩。濃重的夜色,肉眼很難看清一箭之外的東西。門前戰壕裏存著一些積水,有的地方差不多都幹了,很容易走過去。我默不作聲地在那兒等著那個來送死的人。

“沒多久,我看見戰壕的對岸有一抹若隱若現的燈光,慢慢地向這邊靠近。

“我叫了一聲:‘他們來了。’

“埃波德勒輕聲地說:‘你和往常一樣詢問他,可別把他嚇呆了,然後你把他交給我們,我們會安排他的。你在外麵點著燈守著,免得認錯了人。’

“這時候一閃一閃的燈光,忽而前進又忽而停住,離我們更近了,可以看清有兩個黑影到了戰壕的對岸。他們從那邊趟水過來,爬上岸後,我壓低了嗓音問這兩人:‘幹什麼的?’

“他們趕緊回答說是自己人。我舉燈靠近他們,見對麵是個高個子的印度人,一臉的黑胡子長到腰間,我真沒見過真實生活中這麼長胡子的人。後邊緊跟著他的人胖得出奇,個子很矮,頭上裹著大黃包頭巾,手裏提著一個用圍巾包著的包。他像隻鑽出洞外的耗子,東觀西望著,害怕得渾身顫抖,兩隻手也抖個不停,隻有雙目亮閃閃的,顯得精神極度緊張。我想親手殺掉他,真有些下不了狠心,但那寶物的誘惑力使我定了心神。他瞧見我是白人,立刻欣喜地跑過來。

“他氣喘籲籲地說:‘先生,我這個正在逃難的商人阿奇麥特需要您的保護。我從奇布特諾到阿克拉城的路上,總是有人侮辱我,就是因為我以前跟英國軍隊的關係好。謝天謝地,現在,我和我帶的東西終於沒有危險了。’

“我問他:‘包裏裝的什麼?’

“他回答:‘箱子裏有兩件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它不值多少,對我,這可是扔不得的寶貝。我不是來討飯的,先生,求您讓我在這兒暫住兩天吧,以後我會報答您的。’

“我看著他那令人同情的小胖臉,真不忍心殺了他。我真的不敢同他再說了,幹脆讓他早早見上帝吧。

“我對他說‘把他送到總部去’。兩個印度兵一左一右地把他帶進了裏麵的甬道,那個高個子在後麵緊跟著。我未見過像這樣被嚴密包圍的人。外麵,隻留下我一個人提著燈籠在站崗。

“這時,從裏麵傳來他們走在長廊上的聲音,接著,聲音消失了,傳來了拚命廝打的聲音。一會兒,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往這邊越來越近。我提燈往裏一看,大吃一驚,滿臉是血的商人正往這邊跑,高個子在後麵緊追不舍。這商人竟跑得飛快,我明白,若是他逃出我這兒,他就能活命。瞧他那樣子,我真動了同情心,但那誘人的財富又讓我起了邪惡。他一跑近我,我就用步槍向他的兩腿之間狠命掄去,他像是被槍擊中了一樣向前滾去。還沒容他從地上爬起,印度人從後麵追上去,兩刀結果了他的性命。他未來得及哼一聲,躺在地上不動了。可能我那一絆他就昏死過去了。先生們,不管這對我有沒有好處,我照實說了。”

說到這兒,他用那雙戴著手銬的手接過遞給他的加水威士忌。我們從他敘述這事時不在乎的神情裏,可以看出這人凶殘的本性。無論對他用盡什麼刑罰,也不會對他產生同情心。歇洛克·福爾摩斯和瓊斯,坐在藤椅上,雙手搭著膝蓋。他倆對斯茂都不怎麼喜歡。斯茂可能看出了我們的想法,他在繼續往下說時,聲音和動作帶著不服輸的樣子。

他說:“我知道,那事是不能做的。可是我想說,在當時的形勢下,誰願意丟掉性命而不要那寶物呢?他一過來,就注定我同他必須有一個得死。若是他逃跑了,結局是我們四個都得抓起來,會被軍事法庭處以槍決。在當時的情況下,處罰很嚴。

“接著我和埃波德勒·可汗、德斯特·阿克波爾三個人抬著死屍來到了裏麵,別看這個人不高,分量卻挺重。莫郝米特·辛格在外邊放哨。我們走過一條彎曲的甬道,穿過空蕩蕩的大廳,走到大廳角落裏一個陷下去的大坑邊,算是他的歸宿吧。這地方我們早已找好,它離著堡門很遠。我們把死者抬進坑裏,埋上碎磚。一切都收拾利落後,我們就去看寶物了。

“那個鐵箱就放在剛才死者躺過的地方,也就是你們現在看見的這個。在箱子刻花的柄上,掛著一把鑰匙,它用絲線係著。打開箱子,在燈光映照下,五光十色的珠寶耀眼極了,真和我想象的一樣,仿佛我在波舒爾童年時讀過的故事一樣。這麼誘人的珠寶,真讓我們過足了眼癮。當然,我們沒忘給珠寶列了一張清單。箱內有143顆上等鑽石,97塊上等翡翠,170塊紅寶石(包括小塊的),40塊紅玉,210塊青玉,61塊瑪瑙。其中有一塊名叫大摩克爾的鑽石號稱世界第二大。剩下的是些數不清的綠玉、紋瑪瑙、貓眼石、土耳其玉和我叫不出名字的寶石,後來我慢慢把它們認全了。箱子下麵是三百顆上好的珍珠。其中有十二顆珍珠串成了一條珍珠項鏈。那天我從櫻沼別墅拿回箱子後,仔細查找了一番,發現那串項鏈不見了。

“我們把珠寶清點後放回箱裏,又拿到堡外給莫郝米特·辛格看了一遍,我們又重新鄭重地宣誓:要團結一致,嚴守秘密。我們決定先把箱子藏起來,等局勢穩定了,再拿出來平分。這批珠寶極貴重,若是帶在身邊很不安全,容易被別人懷疑。我們當時也找不到隱藏的地方,於是我們把箱子搬到埋著屍體的那間屋子裏,從最完整的一麵牆上卸下幾塊磚來,把寶箱放了進去,用磚封好。我們默默地用心記住了藏寶的地方。第二天,我給每人畫了一張地圖,在上麵簽上我們四個人的名字,作為我們起誓的標記:從此以後,我們的一舉一動全要代表四個人的利益,不得私自獨吞。先生,我可以對天起誓,我從未做過不利於我們四個人的事。

“後來,印度暴亂的最後結果怎樣,你們也知道了。威爾遜占領了特裏,考利爵士收複了拉克瑙後,這次叛亂就瓦解了。新的軍隊紛紛趕赴印度。那諾·撒希普在國境線上乘機逃走了,克雷特海德上校帶著一個急行軍縱隊把阿克拉的叛軍肅清了,至此,印度又恢複了戰前的和平狀態。我們四個人都夢想著不久就可以平分寶物,遠走高飛,可是轉眼間我們的夢幻消失了,我們都以殺人罪被捕入獄了。

“經過是這樣的:那土王因為信任阿奇麥特才讓他來我們這埋藏珠寶,但土王的疑心重,他又派了一個仆人跟蹤阿奇麥特,並讓仆人緊緊盯住。那天晚上,仆人在後麵親眼看見阿奇麥特進入堡門,以為肯定把財寶藏好了。第二天,他也設法進入堡內,卻沒看見阿奇麥特。他覺得很納悶,於是就告訴了守衛班長。班長又報告給了司令。司令下令在全堡內進行一次周密的搜查,結果找到了阿奇麥特的屍首。在我們還以為安全的時候,就被以謀殺的罪名逮捕了,我們三人當時在值崗,另外一人是和被害者同來的。那時土王被罷免並被逐出印度,已經沒有人與寶物有直接的關係了,可是案情確鑿,判定我們四人為凶手。三個印度人被判終身監禁,我被判死刑,後來得到減刑,和他們一樣。

“我們四人都被判了無期徒刑,恐怕今生再難恢複自由,盡管這樣,我們都保守著一個秘密,我們仍然夢想著隻要獲得寶物,很快就會成為富翁。可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我們清楚寶物的埋藏地,卻無法把它取出來,還得吃糙米飯,喝生水,忍受看守的百般淩辱,我對監獄生活真是無法忍受。幸好我的性情堅強,耐心地期望著時機到來。

“好機會真的到來了。一天,我從阿克拉城的監獄轉到馬特拉斯,又轉到安達曼群島的普雷爾島。那個地方,白人囚犯很少,我表現得又好,不久我就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小屋子,就在海銳阿特山的好望城。那個島上流行著一種可怕的熱病,離我不遠處還有吃人的原始部落,他們經常朝我們放毒刺。我們開墾荒地、挖溝、種薯蕷,還幹好多雜事,整天忙個不停,到了夜晚才有點空閑。我在那兒學會了為外科大夫調配藥方,對外科技術也學了一點,我時刻尋找逃跑的機會。可是那個孤島離任何大陸都有幾百英裏遠,而且在附近一帶的海麵上幾乎沒有風,根本不可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