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瓊斯搖搖頭說:“這個計劃未免和規矩有點不合,不過咱們可以通融一下,但是看完之後,必須送政府查驗。”

“那可以。還有一點,我很希望聽到瓊諾讚·斯茂親口說出這一案件的詳細情況。你知道,我向來就需要把一個案子的詳情充分地了解,我準備在警察的看守之下,對凶犯進行一次非正式審問。你對這有什麼意見嗎?”

“可以,我雖然不清楚是否有斯茂這個人存在,但你掌握著本案的全部情況,當然可以先對他審問。”

“這麼說,你同意了?”

“對,我完全同意。除此以外,還有別的要求嗎?”

“還有的就是,咱們共進晚餐吧。一會兒就會好的,我準備了生蠔、野雞和一些白酒。華生,你知道嗎?我還是個做家務能手呢。”

10凶手的末日

我們這頓飯吃得很香甜。福爾摩斯在興致高漲的時候,向來特別能講。今晚,他就東拉西扯地說個不停。我很少見到他這麼高興過。他從神話劇到中世紀的陶器,再到佛學、音樂和軍艦等方麵,他幾乎無所不曉,對什麼都大談特談。很快這幾天的鬱悶之氣煙消雲散了。埃瑟爾尼·瓊斯先生在空閑時也容易接近,喜歡說笑。讓我慶幸的是案件的結果今晚就可以知曉了。我們三人都非常興奮,對於飯後的行動誰都沒提。

飯後,福爾摩斯看看表,然後往三個杯子裏倒滿紅葡萄酒,說:“咱們一起舉起杯來,預祝今晚一切順利。對了,華生,你那兒有手槍嗎?”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對我說。

“我以前在部隊時用過一支,現在放在抽屜裏。”

“拿著它吧,說不定會用上的。我六點半預定的馬車來接咱們了,現在正在門外等著咱們呢。”

我們到達西敏士特碼頭時已過了七點,汽船已在那兒等著了。福爾摩斯細心地看著,問道:“這船上有警察局的標誌嗎?”

“有,船邊上有一個綠燈。”

“把燈摘下去。”

我們先後上了船,坐在了船的尾部,我們的前麵是兩個身材結實的警長,另外一人掌舵,一人管機器。

瓊斯問:“我們把船開到什麼地方去?”

“告訴他們到倫敦塔,把船停在傑克波森船塢的對麵去。”

我們的快艇越過了不少滿載貨物的平底船,又甩開了一隻小汽船,快速地前行著。福爾摩斯滿意地笑著。

他說:“照這樣的速度,我們會超過河上任何一艘船。”

瓊斯說:“那不一定。不過咱們目前的速度的確不多見。”

“‘曙光’號的船速很有名,我們必須超過它。華生,趁現在沒事,我對你說說這樁案子的進展情況。我不甘心會被這小小的困難嚇倒,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記得。”

“我記得一位政治家說過:‘最好的休息,最能改變工作。’一點兒沒錯,為了我的大腦徹底休息,我開始做化學試驗。這個試驗做成後,我就又回到舒爾托的案子來,重新來考慮。那些孩子們搜遍了河的上下遊,卻找不到船的影子,就是說,它沒有在任何碼頭上停靠,也未回家,另一方麵也無沉船的跡象。當然不排除找不著的可能性。不過,斯茂沒有多少文化,他再狡猾,也不會想得很周全。他觀察了櫻沼別墅很久,證明他在倫敦已住了很長時間,他不可能不做任何準備立即逃離倫敦。我想,他至少需要一天的時間安排一下。”

“他也有可能在開始行動之前,就準備好了要逃出倫敦。”

“我並不這樣認為,如果老窩對他有用,他不會輕易拋棄的。另外,瓊諾讚·斯茂肯定會認識到,無論給他的同伴怎麼化裝,人們也會注意那張臉,並且會讓人想到尚諾伍德慘案。以斯茂的機智,他不會忽略這一點的。他們一定晝伏夜出,怕引起別人注意。據史密司太太說,他們可能在淩晨三點上的船。再過一個小時,就天亮了,行人自然也多了。這樣他們距離這不會太遠。他預先給了史密司足夠的定金,租用他的汽船,告誡他別聲張,得手後就逃到他們的老家去。接下來的一兩天,他們在老巢裏等候事態變化,等風聲不緊了,準備在某個晚上,從格雷夫讚德或肯特大碼頭乘上他們已經訂好艙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別的地方。”

“他不可能把船帶在身邊呀。”

“是不能。盡管我們沒能找到那隻船,但我想在附近就會發現。憑著斯茂的能力,他不會把汽船開回去,可能停在哪個碼頭上,他很害怕他們的行蹤讓警察發現。那麼,他們怎樣才能讓汽船既能存放,又能隨時使用它呢?我考慮過,最好的辦法是把船開進一個船塢裏進行小修,這樣既可達到躲藏的目的,又能隨時使用它。”

“我想,沒有這麼簡單。”

“正因為沒什麼,才容易被忽略。今天上午,我扮成一個上了歲數的水手沿著這個途徑進行查找,挨個船塢去詢問,前十五個都說沒有,問到第十六個,就是傑克波森船塢,他們對我說兩天前有艘‘曙光’號汽船來此維修,是一個裝木腿的人送來的。工頭告訴我:‘那艘船船舵上畫了紅線,其實汽船一點兒毛病也沒有。’正說著,失蹤了兩天的茂迪凱·史密司先生從那邊周身酒氣地走過來。我自然不認識他,是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和船的名字。他說:‘今晚八點鍾我們的船要出發。記住,是八點,別耽擱了,有兩位先生要坐船。’他說話的時候,不時地拍著裝滿銀幣的口袋,看上去,他得到了不少錢。我跟著他,他拐進了一家酒館。我又往回走時碰見個幫手,我讓他盯住那艘汽船。我們約定好了,船一開,他就在船塢的出口處向咱們晃手巾。我們在河上先等會兒,這次一定要堵住他們的去路,來個人贓俱獲,才叫棒呢。”

瓊斯說:“無論他們是不是真的凶手,單瞧你的計劃,真是無懈可擊。要換成我,我會派幾個得力的警察,他們一出現,我們立即抓獲他們。”

“這個想法我不敢讚同,斯茂狡猾得很,他肯定會先派人打聽情況,一旦有動靜,他會再躲上一段時間。”

我說:“隻要我們不放過茂迪凱·史密司,我們肯定會找到他們的老巢。”

“那可說不上。我估計,史密司十有八九並不知道他的住處,他需要的是錢和酒,別的他都不管。斯茂找他有事時,就會派人告訴他。我整體地考慮一番,我的辦法最有效了。”

談話之間,我們的船穿過了幾座橋。當我們出了市區時,落日的餘暉照得聖保羅教堂頂上金光閃閃。我們到達倫敦塔時,天色已接近黃昏了。

福爾摩斯指著遠處靠近薩利區河岸桅檣密立的地方說:“瞧,那就是傑克波森船塢。咱們憑著這些駁船的掩護,在這兒呆會兒吧。”他舉著望遠鏡往對岸看去,說:“我找到了那個幫手,他還沒揮毛巾。”

瓊斯忍不住地說:“咱們幹脆開到下遊去堵他們吧。”除他之外,我們也有些不耐煩。那幾個警察和船夫雖不知內情,都禁不住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福爾摩斯說:“他們有可能往下遊去,咱們也不能忽視往上遊的可能性。在這兒可以看到對麵船的出入,他們卻無法看到我們,這是個好位置。今晚沒有雲霧,月光很亮,咱們耐心等吧。你瞧那邊煤氣燈光下,來往的人可真擁擠呀。”

“那都是剛完工的船塢工人。”

“你瞧那些人的外表雖然粗俗一些,他們內心有著對生活不滅的向往。這是人的天性,人生真是一個難解的謎。”

我說:“有人說,人是會思考的高級動物。”

福爾摩斯接著說:“溫伍德·瑞德對這個問題解釋得很好。他說,單純一個人來看是個謎,若是彙合成人類,就有定律了。比方說,你很難了解一個人的個性,卻能認識人類的共性。統計學家說過:個性不同,而共性卻可以永恒……不說了,你們瞧見了嗎?那邊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揮動。”

我喊道:“不錯,我看清楚了,是你派的小幫手在揮白手巾呢!”

福爾摩斯興奮地喊道:“看,那就是‘曙光’號,它的速度真不慢。機師,咱們加速前進,一定要追上那隻有黃燈的汽船。若是追不上,我得後悔一輩子。”

“曙光”號已經行進了很遠,一會兒便被幾條船遮擋得看不見了。等到我們再次看見它的時候,它的速度已經相當迅猛了。它以飛快的速度向河的下遊奔去。瓊斯望著遠去的汽船,搖著頭說:“那船太快了,咱們怎麼會追上呢?”

福爾摩斯叫道:“必須追上它。火夫,趕緊加煤!盡力趕過去,就是咱們的船燒了,也要超過它。”

我們的船在後麵緊追,鍋爐火勢凶猛,引擎已達到了最大馬力,發出的聲音像是一個巨大的鋼鐵心髒在鏗鏘作響,快速前行的船頭劃破了平靜的河麵,船的兩邊掀起了滾滾的浪花。隨著引擎的每次顫動,汽船煥發了活力。船舷上的一盞黃燈向遠處射著光芒。我們緊緊地盯著前方,前麵浪花托著一個逃命的“曙光”號在瘋狂地前行。這時候,河上的一些船隻擋住了我們前麵的路,我們的船左衝右突地飛快前進,快要追上“曙光”號了。

福爾摩斯衝著機器房喊道:“快加煤,努把力,就要超過他們了!”他焦灼的麵孔在機器房熊熊烈焰的照射下顯得堅定昂揚。

瓊斯看著前邊的“曙光”號,欣喜地喊道:“就差一點兒,咱們就追上了。”

我說:“是的,不用幾分鍾,咱們就有收獲了。”

真是出乎意料,這時,一隻汽船拖著三隻貨船突然橫到前麵,幸好我們一個急轉彎,才沒出事。但是,就這麼一刹那間,“曙光”號竟離我們已有二百米遠了。這時,星鬥點綴的夜晚代替了夕陽西下的暮色。汽船的鍋爐已燒到了極限。船身由於驅船前行強大的力量,搖晃不止。脆弱的船板吱吱作響。汽船從倫敦橋的中央穿過,又經過了西印船塢、長長的代德福德河區以及狗島。原來的那個小黑點似的“曙光”號現在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瓊斯將探照燈射向他們,我們看見船上的人影。一個人坐在船尾,兩腿跨著一個黑東西,旁邊蹲著一團黑影,像是一條紐芬蘭狗。我們看著鍋爐裏射出的燈光,看見一個男孩掌舵,船主史密司在拚命地往裏加煤。開始時,他們還不能斷定我們是在追他們,後來他們見我們尾隨“曙光”號,接著加快了時速。到了格林威治時,兩船的距離約有三百步,再到布萊沃爾時,已不足二百五十步。我奔波一生,去過不少國家打獵,追逐獵物,都沒有今晚在河上追人這麼刺激。我們和“曙光”號越來越近了。在寂靜的夜裏,可以清楚地聽到前麵船上機器的響聲。我們瞧見在船尾的那個人不停地揮手,不時地抬頭目測兩船的距離。我們相隔的距離僅有四隻船的長短。這時,兩船已駛近河口,一邊岸上是巴克英平地,另一側則是普拉姆斯迪德沼澤。瓊斯大聲命令前麵的船停下。船尾的人聽見喊聲,站了起來朝我們怒罵,他的身子結實高大,叉開兩腿站在那兒。他身旁蜷著的黑影,聽見他的聲音,也慢慢地站了起來。那是一個奇矮無比的黑人,長著一顆怪異的大頭,頭發亂蓬蓬的。看到這個可怕的黑家夥,福爾摩斯和我掏出了手槍。這家夥除了露出一張醜臉,渾身圍著一條黑毯子。隻看這張臉,就讓人厭惡透了。我從沒見過有這樣惡相的人,他那兩個小眼睛凶光閃閃,厚厚的嘴唇從牙根處向外翻著。他在向我們發出一種野獸般的狂喊亂叫。

福爾摩斯輕聲地對我說:“隻要他一抬起手來,咱們就開槍。”這時兩船靠得更近了,彼此看得格外清楚。那兩個人仍舊向我們狂吼亂罵。

這時我們清楚地看到那個矮個的黑人從毯子裏掏出一個像是木尺的短圓的木棒,放在嘴邊。我們立即扣動扳機,兩彈齊發。那個黑人的身子晃了晃,高舉著兩手掉進了河裏,他的那雙狠毒的眼睛很快地被白色的漩渦淹沒了。那個裝木腿的人衝向船舵,竭盡全力扳動舵柄,使汽船向南岸衝去,僅幾尺之差,我們的汽船躲開了它的船尾。我們接著改變方向追上去。這時“曙光”號已經接近了南岸,岸上是一片荒涼的曠野,月光照著空曠的沼澤地,地麵上彙聚著一片片的死水和一堆堆的腐爛植物。那隻汽船衝到岸上就不動了,船頭聳向空中,船尾沒在水裏。那歹徒跳到岸上,他的那條腿卻陷進了泥裏,盡管他奮力掙紮,可是怎麼也拔不出來。等我們靠了岸,他已經像被釘在那裏一樣寸步難行了。我們把他的肩膀用繩子套住,像拽魚似的把他拉上了船。船主父子倆垂頭喪氣地坐在船上。我們命令他倆過來,他倆很不情願地離開了“曙光”號。甲板上放著一個精美的印度產鐵箱,不用問這就是使遇害者遭禍的寶箱。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寶箱搬回艙裏,箱子特別重,上麵沒帶鑰匙。我們的汽船拖著“曙光”號,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我們不停地用探照燈往四處照,總是不見黑矮人的影子,他早已葬身泰晤士河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