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裏斯特夫人說:“這真像是小說中的情節。一個被冤屈的姑娘,五十萬鎊的珠寶,一個吃人的黑生番,再有一個裝著木腿的凶犯,這比一般的小說精彩得多。”
“梅麗,這樁案子偵破後,你就會有二十五萬英鎊的財富,怎麼你對這並不感興趣呢?這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啊!”
她的頭搖了搖,似乎對這件事不太熱心。我看到她對寶物不感興趣,心裏略微輕鬆了些。
她說:“我關心的是塞迪堊斯·舒爾托先生的安全,別的我不去想。舒爾托先生是個心地善良、正直的人,我們應當替他洗清冤屈。”
我告別摩斯坦小姐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福爾摩斯的書和煙鬥還放在他的椅子旁,可是他不知上哪去了,我往四周瞧了瞧,沒見他留下字條。哈德森太太進屋把窗簾放下,我問她:“福爾摩斯先生呢?”
哈德森太太悄聲對我說:“先生,他在自己的屋裏,你快去看看他吧,他恐怕得病了。”
“您是怎麼知道他病了的?”
“先生,您走了之後,他一直在屋裏走來走去,真有些怪,我對他的腳步聲都聽煩了。我又聽見他自言自語。我隻好勸他吃點藥,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慌裏慌張地出來了。先生,他不會得什麼病吧?”
我說:“哈德森太太,您放心好了,他原來就是這個樣子。他有麻煩事的時候,心情就煩得厲害。”我寬慰著哈德森太太。福爾摩斯整整在房間裏走了一夜,尋找“曙光”號汽船的事還是沒有消息。
第二天清晨,我發現他的臉頰微紅,看上去有些疲倦。
我說:“老兄,你昨夜走個不停,這樣對你的身體沒好處。”
“我實在睡不著,這個討厭的問題把我折騰壞了。咱們克服了那麼多的困難,碰到這不算挫折的小問題就要退縮嗎?我們已經掌握了罪犯的名字、船的名字和別的情況,卻偏偏找不見船的蹤影。我費盡心計,用盡辦法,河的兩岸都搜遍了。史密司太太那裏一直沒有丈夫的消息。我寧願相信他們把船沉到河裏,但又不太可能。”
“咱們也許讓史密司太太騙了。”
“不會的,我了解他們那兒隻有一艘那樣的汽船。”
“也許汽船開到河的上遊去了。”
“我也考慮過,我也派了一撥人到瑞哥門一帶去找了。若是今天沒有確切消息的話,明天我自己出去找汽船,想法抓到凶犯。我想他們今天會有情況彙報的。”
一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消息。我們見到不少報紙報道了尚諾伍德慘案,言辭激烈地批評了讓人同情的塞迪堊斯·舒爾托。報紙上除了登出第二天驗屍外,別無其他消息。臨近黃昏時,我步行到夏坎泊銳爾,把我們焦灼等待的事告訴了兩位女士。回來後,我看見福爾摩斯神情依然沮喪,也不理睬我。他晚上沒有休息,一直在忙著一個深奧的化學實驗。實驗過程中散發出來的臭氣,讓我不得不離開這間屋子。快到天亮的時候,屋裏試管碰撞的聲音還不時傳出來,他的試驗整整做了一夜。
我清晨醒來的時候,竟發現福爾摩斯站在我的床前。他看上去要準備外出,裏麵穿著一套水手服,外麵罩了件短大衣,脖子上圍了條紅圍巾。
他說:“華生,我考慮多次,我得試一下最後一招,我得到下遊去瞧瞧。”
“我和你一起去吧。”
“算了,你還是替我守在這兒吧。我原本不想去的。昨天韋金森和他的夥伴真沒用,但我覺得今天就不一樣了。你就幫忙拆開我的信件、電報,以便行事,好嗎?”
“行,我會盡力的。”
“那就好。我說不準在哪,你就不用給我拍電報了,若是進展順利的話,我會很快趕回來的。”
快到吃早飯時,他還沒回來,我打開《旗幟報》,上麵登了這個案子的最新情況:
關於尚諾伍德案件,已有新的變化。據悉,案情不像預料的那麼簡單。新的發現證明,塞迪堊斯·舒爾托先生已無殺人嫌疑,他已於昨晚被釋。同時釋放的還有管家泊恩絲通太太。目前警署方麵已有新線索抓獲真凶。此案現由倫敦警察局的埃瑟爾尼·瓊斯主管,預計日內即可破案。
我對洗清了舒爾托先生的冤屈很是寬慰,新線索是什麼呢?可能又是他們托辭掩飾錯誤的老辦法。
我將報紙扔到桌子上,忽然在報紙上看見一則尋人啟事,上麵寫著:
“尋人:‘曙光’號船主茂迪凱·史密司及其長子吉姆於星期二清晨三時左右,駕船駛離史密司碼頭,至今未歸。此船船身黑色,兩道紅線,黑色煙囪,有一道白線。如有知其二人與‘曙光’號的下落者,請與史密司碼頭史密司太太或貝克街221號聯係,必有重謝。”
這個啟事顯然是福爾摩斯登的,一看貝克街的地址就知道。上麵措辭恰當,即使罪犯們看到它,也不會想到別的,以為那是妻子在尋找丈夫的普通廣告。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著,我一聽到有人敲門或是街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就以為福爾摩斯回來了,或是看到報紙來報信的人來了。我試著靜下心來讀書,很可惜,我忍不住想起那兩個奇特的罪犯。我在想,福爾摩斯推斷是否證據不足,是他的理論缺乏實踐還是他太自信了。他的推測從未有過失誤,但是,有句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也許是他過於肯定自己,把一個簡單的案子搞成極其複雜的大案,從而一誤再誤。但讓我信服的是親眼看見的這些證據。即使是這些怪異的事實中,有的無關緊要,但確實指向了一個方向。我得承認,就是福爾摩斯出了差錯,這案子的確很奇特複雜。
下午三點鍾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樓下傳來有命令式的高聲談話,我沒料到來拜訪的竟是埃瑟爾尼·瓊斯。他的態度同在尚諾伍德時不大一樣,他不再以專家自傲,而讓人覺得謙虛之外有些內疚。
他說:“先生,您好。福爾摩斯先生出去了嗎?”
“他出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您坐下來等一會兒吧,先吸支雪茄煙。”
“謝謝。”他邊說邊用紅綢巾頻頻地擦他的額頭。
“來一杯加蘇打的威士忌吧?”
“半杯好了。到這時候了,天氣還這麼熱,我心裏煩躁得很。您記得我對尚諾伍德案子的看法嗎?”
“還記得。”
“唉,我現在不得不重新考慮了。我把舒爾托先生拘捕了,他提出一個不容駁斥的事實,就是他同其兄道別後一直有人和他在一起,有人證明從暗門進入室內的不是他。這樣,他無罪釋放了。我卻在警署裏有些丟麵子。我一個人很難破這案子,我想請求得到你們的幫助。”
“每個人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
他讚歎道:“先生,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我見他辦過不少案子,哪件他都查得一清二楚。他的辦案手段奇妙無窮。雖然他有時急於求成,但總的來說,他有能力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好警官。說真的,我望塵莫及。今早,我接到他的電報,上麵說舒爾托的案情已有了新的線索。瞧,這就是那封電報。”
他掏出電報遞給我。電報是十二點鍾從白楊鎮發出的。電文上寫:請即刻到貝克街去,如果我不在,請稍等。我發現了舒爾托案的蹤跡。你願意見到本案的尾聲的話,我們今晚可一同去。
我說:“這真是令人高興的事,他一定又重新發現了線索。”
瓊斯不服氣地說:“我們的偵查能手說不定隻會白跑,也有時會出錯。但是有一線希望,我們也不能放過,這是我們的職責。聽,有人敲門,可能是福爾摩斯先生回來了。”
這時候,從樓板上傳來沉重的上樓聲,伴著很重的喘息聲。聽得出,這個人呼吸困難,上樓時在中間又休息了兩次。他走進屋裏時,證實了我的猜測。眼前站著的是一位穿著水手衣的老人,外麵套著大衣,上麵的紐扣一直扣到脖子下。老人彎著腰,兩腿顫抖,氣喘得很急促。他手拄著一根粗木棍,兩肩聳動不止,呼吸也很吃力。他的麵容被圍巾遮住了,隻露出灰白的眉毛和胡須,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看來他像是一位受人尊重但境遇艱難的航海家。
我問他:“您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嗎?”
他用老年人特有的習慣,慢騰騰地說:“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家嗎?”
“他出去了。我可以把您的話轉告給他。”
他說:“我隻能對他本人講。”
“我對您說,我可以轉告他。您想說的不就是茂迪凱·史密司汽船的事嗎?”
“沒錯,我說的就是這事。我清楚那隻船去哪了,也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兒,那些寶物藏在哪兒啦,我也知道。”
“您對我說說吧,我很想知道這些事。”
“不行,我隻能對他說。”他以老年人固有的執拗脾氣堅持說。
“那您在這兒等他一會兒吧。”
“我怎能在這兒等他一天,這多浪費我的時間。
“福爾摩斯先生真的不在家的話,隻好讓他自己想辦法了。你們兩人的樣子,我都不喜歡,我不想對你們說一個字。”
他站起來就要出門,埃瑟爾尼·瓊斯跑到他跟前,攔住他說:
“老先生,請等一等。您不能帶著重要的消息離開這兒。無論你是否願意,望您一定要留下來,我們一塊等他回來。”
老人想要奪門而出,瓊斯動作敏捷地靠在門上,擋住了老人的去路。
老人用木棍在地板上狠敲著喊道:“真是豈有此理,我原是來這兒拜訪一位朋友的,我同你們第一次見麵,就強行把我留下,你們怎能對我這麼無理?!”
我說:“您別著急,您所浪費的時間,我們會給您報酬的。您先坐在那邊沙發上,福爾摩斯先生不久就會回來了。”
他怏怏不樂地坐在沙發上,用手捂著臉。瓊斯和我一邊吸著雪茄煙,一邊繼續我們的談話。讓我有點深感意外的是,耳邊竟響起福爾摩斯的聲音:“拿給我一支雪茄煙,可以嗎?”
我們二人驚訝地跳了起來,發現旁邊坐著的竟是笑容滿麵的福爾摩斯。
我吃驚地喊:“福爾摩斯,原來是你,那個老人上哪了?”
他拿出一把白發,說:“他沒跑。假發、胡子、眉毛都在這兒。我真沒料到我的化裝術竟能把你騙了,我對我的化裝技術很有信心。”
瓊斯興奮地說:“啊,福爾摩斯,你簡直是個了不起的演員。憑著你的本事,學老人的咳嗽,還有你腿部的表演,每周都能掙到十鎊工錢了。可是我看出你的眼神來了,你並沒有把我們騙得完全相信。”
福爾摩斯點燃了雪茄煙,說道:“我這打扮已裝了一天了。你清楚,咱們這位朋友把我的那點兒事寫成書出版後,很多罪犯漸漸認識我了。沒辦法,我隻好出去行動時簡單裝扮一下。你接到我的電報了嗎?”
“我才接到。”
“你對承辦的這樁案子怎麼看的?”
“還沒有一點兒線索。由於缺乏證據,我釋放了兩個人,還剩兩個,也沒有充足的證據。”
“這沒有什麼,若是你依照我的安排,過一會兒,我就會有兩個人替換他倆。功勞都可以歸你,但怎麼行動得聽我指揮,可以嗎?”
“完全願意,隻要能把罪犯捉拿歸案,怎樣安排都行。”
“行。首先,我要一艘快艇,一隻汽船,今晚上七點鍾開到西敏士特碼頭待命。”
“可以,那裏經常停著一艘快艇,到時我再用電話聯係一下就成了。”
“為了防止歹徒拒捕,我還需要兩個身強力壯的警察。”
“快艇內經常有兩三個警察準備著。另外還有別的吩咐嗎?”
“我們能逮住凶犯,那寶物就找到了。這其中的一半應當屬於一位年輕的姑娘,我想讓華生醫生把寶物送到她手上。華生,你看怎樣?”
“我深感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