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矮男人不太在意地揮揮手,說:“我覺得,我們隻是保管著這些財寶。但我哥哥另有想法。我們已經有很多錢了,也不希望再多。再說對這位年輕小姐做出卑鄙的事也是情理難容的。法國諺語說‘鄙俗為萬惡之源’,這很有道理。正因為我倆觀點不同,到最後,我帶了一個印度仆人和威廉離開了別墅。昨天,我發現他已經找到了寶物,我把我的意見對他說了,無論他會不會歡迎我們,他還是答應等著我們。”
塞迪堊斯·舒爾托先生說完後,坐在那兒手指不停地抖動著。我們悄然無語,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事件的發展上,福爾摩斯站起來說:“先生,我認為你從頭至尾做得都非常好。也許作為回報吧,我們會告訴一些您還不清楚的事情。但正像摩斯坦小姐所說的,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去辦正事吧。”
我們的新朋友盤起水煙壺的煙管,從帳子後麵取出一件又長又厚的羔皮大衣。今晚的氣溫不低,他卻從上到下捂了個嚴嚴實實,他戴的是一頂兔皮帽子,帽沿拉過耳朵。他把渾身上下遮了個遍,隻露出他瘦削的麵孔。他一邊帶我們走出過道,一邊對我們解釋說他的體質太差了,隻好把自己當病號了。
我們的車子在外麵等候著,對我們的出行早已做好準備了,我們剛進去時,車夫立即趕車出發了。塞迪堊斯在馬車上大聲說話,音量大得蓋過了馬車聲。
他說:“我哥哥特聰明,你猜他是怎樣找到寶物的?他最後得出的結論寶物藏在屋裏。他計算出房子的容積,每個角落都小心地量過了。他算出樓房高度為74英尺,然後測出各個房間的高度。接著又用鑽探法,確定了樓板的厚度,厚度加上室內高度,不過70英尺,餘下的4英尺隻有到房頂上去找了。房屋最高一層的天花板是用板條和灰泥修砌的,他在上麵打了一個洞。很幸運,他發現了一個誰都不知曉的封閉的屋頂室。放寶物的箱子架在天花板中央的兩根椽木上。他把箱子拿下來,打開後發現裏麵的珠寶,他估計珠寶的總價值不下五十萬英鎊。”
聽到這個驚人的數字,我們睜大了眼睛。若是我們的索寶計劃順利的話,摩斯坦小姐就會由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女教師很快變成英國最富有的繼承人。她的好朋友是該為她高興的。我的心裏卻像是壓了塊千斤巨石,說不出的難受。我勉強表示了對她的祝賀,然後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無精打采地聽著朋友們聊著那些話。
看得出,我們的新朋友患有憂鬱症,我依稀記得他說出一連串的病症,又從他的皮夾裏拿出不少秘方,讓我說出它們的療效。我真希望他忘記我說了什麼。福爾摩斯說,我曾告誡他最多用兩滴蓖麻油或者用大劑量的番木鱉堿作鎮靜劑。不管怎麼說吧,直到馬車突然停下來,馬車夫從座位上跳下來把車門打開的時候,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塞迪堊斯·舒爾托先生主動扶著摩斯坦小姐下車,他指著前方說:“摩斯坦小姐,那就是櫻沼別墅了。”
5櫻沼別墅的慘案
我們到達這次探險目的地時,已快十一點鍾了。倫敦的霧氣已經消失了,夜色幽靜,和煦的西風吹開了烏雲,半圓的月亮從雲際裏露了出來。遠處的景物可以看清了。塞迪堊斯·舒爾托還是拿下一個車燈,給我們照亮前麵的路。
櫻沼別墅矗立在一片廣場上,四周環繞著高聳的石牆,牆頭上麵插著碎玻璃片。入口處的門不大,上麵釘著鐵夾板。向導在門上砰砰敲了兩下。
裏麵傳出一個男人粗暴的問話:“誰?”
“是我,邁克默多。還會有誰在這個時候來這兒?”
這時,從門裏傳來了牢騷聲,接著是開鎖聲。一個幹練的男人手裏提著射出幽幽黃光的燈籠走了出來。
“塞迪堊斯先生嗎?你帶的這些人幹什麼的?他們是誰?沒有主人的允許,我不能放他們進來。”
“怎麼?邁克默多,豈有此理!昨天晚上他同意我陪幾個朋友過來。”
“塞迪堊斯先生,他今天一天未出屋子,也沒對我說過什麼,您最清楚我主人的脾氣了。這樣吧,您先進來,您的朋友暫時在外麵等等。”
塞迪堊斯·舒爾托沒料到會是這樣,他的眼睛圓睜,很是生氣。他喊道:“在幹什麼!能讓一位小姐深更半夜地在外麵等嗎?難道我還不能保證他們是好人嗎?”
守門人態度堅決地說:“很抱歉,塞迪堊斯先生。我確實不知這些人是不是主人的朋友。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再說我拿了主人的工錢就得負分內的責任。”
福爾摩斯溫和地說:“邁克默多,你怎麼不認識我呢?還記得四年前在艾理森場你的個人拳擊賽上,有位業餘選手同你鬥了三個回合嗎?”
守門人嚷道:“哎呀,您不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嗎?剛才您不早說,若是您打出您最拿手的那拳我肯定會認出來。您拳擊天賦很高,怎麼沒堅持下去,若是繼續練下去,說不定會當上冠軍呢。”
福爾摩斯轉過臉對我說:“華生,你瞧我還有別的謀生技能呢。看來,咱們進去有希望了。”
老拳擊手熱情地說:“先生,請進來吧!您的朋友都請進來吧。塞迪堊斯先生,請原諒,主人的命令很嚴,隻有搞清楚您的朋友是誰,才能將他們請進去。”
我們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小路,向前走著,小路穿過空地,直通到裏麵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大房子。這處房子被茂密的枝葉遮蔽得異常陰森,隻看見一縷月光照到房子的一角,照在頂樓上的窗上。這麼大的房子,陰沉沉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栗,就連很熟悉這兒的塞迪堊斯·舒爾托也有些緊張,車燈在他顫抖的手裏晃來晃去。
他說:“真怪,他怎麼不開燈呢?我告訴我哥哥咱們今晚過來,是不是出事了?”
福爾摩斯問:“他平常也是這樣嗎?”
“是的,他繼承了我父親的習性,父親疼他,我有時想,父親對他說的話比對我說的多。那被月亮照著的就是巴瑟洛謬的窗戶,裏麵沒點燈。”
“裏麵是沒點燈,但門旁的那個小窗裏有燈光亮著。”福爾摩斯說。
“那是女管家泊恩絲通太太屋裏的燈光。她會告訴我們一些情況的,咱們現在別把她嚇著,她不知道咱們來了這麼多人。唉!那是什麼?”
他把燈高高地提著,發抖的手使得燈光搖擺不定。摩斯坦小姐緊握著我的手腕,我們都有些緊張地站在那裏,心跳得厲害。這時,從那漆黑的房子裏傳來女人悲涼恐怖的驚叫聲。
塞迪堊斯說:“這是泊恩絲通太太在叫,這所宅子裏隻有她一個女人。等會兒,我去瞧瞧。”
他急忙跑到門口,習慣地敲了兩下門。一會兒,我們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婦人,像是見了親人一般迎他進去。
“哦,塞迪堊斯先生,您來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這些喜出望外的話,一直到關上門還能隱約聽到。
福爾摩斯提著那盞車燈,緩緩地而又仔細地查看堆在房子周圍的垃圾。摩斯坦小姐緊握著我的手,我倆站在一起。愛情是一件不可言說的事。在前一天,我倆並不認識,到今天也沒有說過一句情話,卻能將手不約而同地緊握在一起,共同征服未知的災難。後來我一想起這件事就回味無窮。她也常對我說,當時的感覺是隻有靠著我才能得到寬慰和保護。我倆手拉著手,麵對潛在的險惡,心裏很是坦然。
她向四周望了望說:“這地方好奇怪!”
“這裏好像藏著全英國的鼴鼠,我隻在柏拉探礦的時候,才看見過類似的場景。”
福爾摩斯說:“你們不知他們為了那批寶物,找了六年,不定挖了多少次呢,怎麼會不像沙坑呢!”
房門突然大開,塞迪堊斯·舒爾托張著兩條胳膊,邊跑邊喊:“真嚇人,巴瑟洛謬出事了,我受不了。”他的神情緊張得像個四處求救的孩子,那件羔皮大衣領掩不住他變得慘白的臉。
福爾摩斯堅定地說:“咱們進屋去。”
塞迪堊斯懇求著說:“快請進去吧,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跟著他進了女管家的房間,泊恩絲通太太正驚魂不定地來回踱步。她瞧見摩斯坦小姐,就像看見了救星,她激動地哭訴著:“天哪,看您多安靜呀!我可受不了,真好,見到您,我就好些了。”
摩斯坦小姐一邊拍著她的手,一邊輕聲寬慰她。過了一陣子,老太太的臉色恢複過來了。
泊恩絲通太太說:“今天主人在房裏鎖了一天也不說話,我就在這兒等他。他有這個習慣,可是一個小時前,我從鎖眼裏望了望他,把我嚇壞了,我在這幾十年了,也未見過他臉上有這種表情。塞迪堊斯先生,您自己上去瞧瞧吧!”
歇洛克·福爾摩斯提著燈在前麵帶路,我扶著被驚嚇得顫抖不已的塞迪堊斯爬上樓,兩個女人留在下麵。福爾摩斯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掏出放大鏡,察看著留在樓梯毯上的泥印。他把車燈放低,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慢慢地觀察著。
上了第三節樓梯,前麵是一條很長的甬道,右麵牆上懸掛著一幅印度地毯,左邊牆有三個門。福爾摩斯仍舊用心地察看著,我們在他後麵緊跟著。到第三個門時,我們停了下來。福爾摩斯用力敲門,沒有回音,轉動門把,使足力氣推門,門還是沒有開。我們把燈貼近了門縫,瞧見裏麵是用很粗的門鎖倒閂著的。鑰匙已經被扭過,所以鑰匙孔沒有整個地封閉起來。歇洛克·福爾摩斯彎下腰從鑰匙孔往裏一看,立即站起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從來未見過他這樣的。”他對我說,“華生,你過來瞧瞧,真是有些害怕。”
我從鑰匙孔往裏一瞧,嚇得我馬上縮了回來。淡淡的月光射到屋裏,隱約中有一張好像掛在夜空中的臉在向我們注視著,這張臉和塞迪堊斯先生的臉一樣。同樣的紅頭發,禿頂和毫無血色的臉,可是表情是死板的,露出一種可怕的獰笑,牙齒往外齜著。在這樣沉寂的月光之下的屋裏,看到一張這樣的笑臉,比看到愁眉苦臉的樣子更令人毛骨悚然。屋裏的臉同我們的朋友很像,我不免回過頭來看看他是否還在身邊。我忽然想起來他哥倆是孿生兄弟。
我問福爾摩斯:“這真是太可怕了,我們該怎麼辦呢?”
他說:“別急,先把門打開。”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去對付那把鎖,門響了幾聲,還是沒開。於是我們倆一塊向門上撞擊,砰的一聲,鎖開了。我們衝進巴瑟洛謬的屋裏。
這間屋子像個化學試驗室。對麵牆上擺著堵著口的玻璃瓶,煤氣燈、試驗管、蒸餾器等擺滿了桌麵,牆角有許多盛著酸類的瓶子,外麵籠著藤絡,其中一瓶似乎已經破漏,流出來一股黑色的液體。刺骨的板油味彌漫了屋子。屋的一邊,在一堆散亂的板條和灰泥上,立著一個梯子,上麵的天花板上有一個容得下人出入的洞口。梯子下麵亂卷著一條長繩。
巴瑟洛謬坐在桌邊有扶手的椅子上,頭歪向左肩,麵露慘笑。他已經變得僵硬,顯然死了很久。除了他臉上的怪笑,他的四肢蜷縮著,他那扶在桌子上的一隻手旁邊,放著一個奇怪的錘子樣的東西,那是在一個不太精致的木棒頭上用粗麻線係著塊石頭。旁邊放著一張從記事簿上撕下來的破紙,上麵潦草地寫著字。福爾摩斯看了後,遞給了我說:“你瞧瞧。”借著燈光,我看見了幾個字:“四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