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著我驚奇的樣子,他很得意地笑了:“這並不難,還用得著解釋嗎?為了讓你分清觀察和判斷的範圍,我還是解釋一下吧。你的鞋麵沾有一小塊紅泥,韋格摩爾街郵局對麵正在修路,從那兒掘的泥都在便道上堆著。走進郵局的人,肯定得踩過紅泥。據我了解,附近找不到這樣顏色的泥土了,這種紅泥很特殊,這是我觀察的結論,其餘的都是想出來的。”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發了一封電報呢?”
“我坐在你的對麵已經一上午了,沒見你寫信,你的桌子上又有一大張整的郵票和一疊明信片,據此我想你一定是去發電報。除去一些無關緊要的因素,剩下的必是事實。”
我略想了一會兒說:“是這樣的。你所說的方法很簡單。若是我現在考考你,不會覺得我魯莽吧?”
“怎麼會呢?我希望你提出問題,這好比給我又注射了一次可卡因。”福爾摩斯的臉上露出了喜悅。
“我經常聽你講,在每一件日用品上都有它的使用者留下的痕跡,受過這方麵訓練的人會很快辨認出來。現在我這兒新得了一隻舊表,你能不能從這隻表上發現它的舊主人的性格及愛好呢?”
我把表遞給他,心裏禁不住好笑。我覺得這是沒辦法估摸的,權且給他獨斷的作風一個教訓吧。他把表放在手上,認真地看著,瞅了瞅表盤,又打開表蓋,細心地察看著裏麵的零件,他起初用肉眼看,接著用高倍放大鏡瞧著。我看著他失望的表情,幾乎要笑出來。最後,他關上了表蓋,把表還給了我。
他說:“這裏主要的痕跡都抹掉了,是不是最近才擦了油泥,所以找不到什麼。”
“對,這隻表是擦了油泥後才得來的。”我心裏想,他莫不是找個借口來掩飾他的窘態。若是表從未修過,又怎能找出什麼有助於推斷的痕跡呢?他用半閉著的無神的眼睛仰望著天花板說:“遺痕雖不多,我還是從中發現了一點東西,你聽聽。我想這隻表是你哥哥的,是你父親留給他的。”
“不錯。你是從表的背麵上所刻的H·W知道的吧?”
“是這樣,W代表你的姓。這隻表可能是50年前製造的。表上刻的字和製表的時期差不多,據此,我知道這是你上一輩的遺物。按照習慣,凡是珠寶一類的東西,多傳給長子,長子又往往襲用父親的名字。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父親已去世多年,這表我斷定是你哥哥的。”
“對,你說的不錯。還有別的嗎?”
“你哥哥是一個放浪不羈的人。起初他本前途光明,可他丟掉了好機會,所以常常生活困難,偶爾也有寬裕的日子,最終因為好喝酒而死。這是我從表上看出來的。”
“福爾摩斯,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很氣憤地說,“我真無法相信,你會用這一套。你一定早就知道了我哥哥的悲劇,要不,你光憑這隻表,是絕不能推測到這些情況的。我對你不敬了,你的那些話在騙人。”
他和氣地說:“親愛的醫生,請原諒,我向你保證,我怎麼會調查你的哥哥。在我看到這隻表以前,我一點都不清楚你還有一位哥哥。我隻是猜想出來的,沒想到會給你帶來痛苦。”
“你說的和事實差不多。你真是個神仙,竟能從一塊舊表上感覺出來。”
“這沒有什麼,我隻是把設想的情況說出來,沒想到會這麼正確。”
“那麼,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猜出來的嗎?”
“可以。我這人從不胡亂猜測。那樣做,隻能有害於邏輯推理。你覺得奇怪,是因為你不了解我想問題的方法,沒觀察到能推斷出大事來的小問題。我說你哥哥不拘小節是有原因的。你看,這隻表下麵的邊上有兩處凹痕,整個表的麵上還有許多碰撞的痕跡,隻有習慣於把表與錢幣、鑰匙之類硬東西放在一起的人才會這樣。對於生活謹慎的人,怎會對價值50英鎊的表這麼不謹慎。單純這隻表就這麼貴,可見他的那筆遺產的數目也挺多,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表示領會了他說的話。
“倫敦當鋪有個慣例,每收起一隻表,他們就用針尖把當票的號碼刻在表的裏麵,這個方法比掛一個牌子好,不會出現號碼丟掉或混亂的事。剛才打開表蓋時,我通過放大鏡發現,那裏麵至少有四個那樣的號碼。若是你的哥哥景況好,是不會去當鋪的。但有時他的生活也不錯,不然他怎麼拿錢去贖表呢?最後,你瞧,這是鑰匙孔的裏蓋,在鑰匙孔的周圍有很多小洞,這是和鑰匙摩擦才這樣的。你想想,清醒的人插鑰匙,怎會像喝醉的人那樣,連插好幾下呢?到了晚上,手表需要上弦,而醉漢的手哆哆嗦嗦,所以在表上留下手腕顫抖的痕跡。這沒有什麼太玄妙的。”
我說道:“你真厲害。真抱歉,我剛才對你的冒犯,請多原諒,我應當堅信你有絕頂的破案能力,目前你有案子嗎?”
“還沒有,因為這我才找刺激呢。整天不用大腦考慮,有啥趣味呢?真活得沒勁。來窗子這邊瞧瞧這慘痛無奈的世界吧。看見什麼了?隻有霧氣沿街飄散,擦著那些暗褐色的房屋飄浮而過,還有比這更無聊的嗎?醫生,你想,英雄無用武之地,有本事又有什麼用呢?人們生活在世界上,有人從事犯罪勾當,這很尋常。在這世界上,除了尋常的事情還有什麼呢?”
我正要回答他的激烈的言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房東太太手裏托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著一張名片。
她對福爾摩斯說:“有一位年輕的女人想見您。”
他看了看名片,說:“梅麗·摩斯坦小姐。這名字很陌生,哈德森太太,請她進來吧。華生,我的醫師,你在這坐,別走。”
2案情的陳述
摩斯坦小姐邁著穩健的步伐,沉著冷靜地走進屋裏。她是一個淺發女郎,體態輕盈,穿著顏色調和的西服,戴著顏色相搭配的手套。衣服是暗褐色的毛呢料,沒有花邊和裝飾,頭上戴著一頂同樣暗色的帽子,邊上插著一根白翎毛。她的衣著樸素,可以看出她的生活不怎麼寬裕。她談不上漂亮,但她長得很溫柔可愛。一雙蔚藍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我到過三大洲和很多國家,卻從未見到有她這樣聰慧麵容的女人。摩斯坦小姐坐下時,她的嘴唇和雙手輕微地顫動,看樣子還處在緊張和不安的狀態中。
她說:“福爾摩斯先生,您以前解決過一次希瑟爾·福裏斯特夫人的家庭糾紛。為這,我極欽佩您,今天我特地向您請教。”
他略一沉思,說:“希瑟爾·福裏斯特夫人,我記得她的案子沒什麼,很簡單。”
“她並不這麼想。最起碼,我所請教的案子,您不能說簡單。我想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我的境遇更讓人費解了。”
福爾摩斯搓著雙手,雙目灼灼放光。他的上身向前微傾,臉上現出興致盎然、精神高度集中的樣子。他鄭重地說:“您說說案情吧。”
我覺得在此有些不便,於是起身說道:“很抱歉,我失陪了。”
我沒想到年輕的姑娘用戴手套的手止住我,說道:“您多坐會兒,說不定會給我不少幫助呢!”
我不好推辭,重新坐下。
她繼續說:“簡短地說,事情是這樣的:我父親是駐印度的軍官,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回英國,我母親去世得早,國內沒有親戚,於是把我送到愛丁堡城讀書。那是一個環境舒適的寄宿學校,我一直到十七歲那一年才離開那兒。1878年,我父親是那團裏資格最老的上尉,他請了一年的長假,返回祖國。他從倫敦拍來電報告訴我,他已來到倫敦,住在朗厄姆旅館,催促我快些去相聚。我還記得,在他的電文裏充滿了慈愛。我一到倫敦就坐車去了朗厄姆旅館。司事告訴我,摩斯坦上尉確是住在那裏,但已經出去兩天了,至今未歸。我等了一天,還沒消息。在夜裏,我聽從旅館經理的建議,報告到警察局,之後又在各類報紙刊登了尋人啟事。可是,至今沒有一點兒消息。他原想這次回家好好享享清福,可誰知……”她用手摸著喉部,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泣不成聲了。
福爾摩斯打開記事本,問她:“你還記得失蹤的日期嗎?”
“記得,是1878年12月3日那天,到現在快10年了。”
“你父親的行李呢?”
“在旅館裏。他的那些東西裏,找不出什麼線索,就是些書和衣服,以前他在安達曼群島是個管犯人的軍官,他那兒還有從島上帶來的古玩。”
“在倫敦,你父親有朋友嗎?”
“有,駐孟買陸軍第34團的舒爾托少校,同我父親在一個團裏,我隻知道他。他退伍較早,住在上諾伍德。我向他打聽過這件事,他壓根兒不知我父親回國了。”
福爾摩斯說:“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事在後麵呢。大約六年前,也就是1882年5月4日,我在《泰晤士報》上發現了一則廣告,征詢我的住址,那上麵說若是我回複他,會對我有好處。可是廣告下麵既沒署名也沒地址。那時,我是希瑟爾·福裏斯特夫人家的家庭教師。根據她的建議,我把地址登在報紙上。奇怪的事發生了,當天郵遞員送給我一個小紙盒。我打開盒蓋,發現裏麵有一顆上等的珍珠,盒裏卻沒有一個字。從這之後,我每年都會在這一天收到珠子,而且是一樣的珠子,一樣的紙盒。我卻一直沒有找到寄珠人的線索。行家們都說這些珍珠很昂貴。你們看,確實不錯。”摩斯坦小姐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她隨身攜帶的盒子,裏麵放著我今生從未見到過的炫目的珍珠。
福爾摩斯說:“很有趣,還有別的情況嗎?”
“有,這正是來向您求教的原因。今天早上,我接到這封信,請您自己看看。”
福爾摩斯說:“謝謝,請您把信封也給我吧。郵戳,倫敦西南區的。日期,9月7日。哦,角上有一個大拇指印,可能是郵遞員的。紙很好,這樣的信封,一紮得六個便士,寫信人對信紙和信封都挺講究的,可惜沒有發信人的地址。信上寫:‘請在今晚7點鍾到萊希厄姆劇院處左邊第三個柱子前等我。若您懷疑,請偕友二人同來。您受了委屈,定將得到公道。千萬別帶警察,帶來恕不相見。您的未署名的朋友。’很有趣,摩斯坦小姐,您準備怎麼辦呢?”
“我正是要向你討個主意的。”
“怎麼不去呢?信上說,兩位朋友,您和我,還有華生,我和華生一直在一起工作。”
她望著我,臉上帶著懇求的樣子,向福爾摩斯說:“可是,他願意去嗎?”
我趕緊說:“為您效力,我感到很榮幸。”
她說:“我沒有別的朋友可幫忙,能有你們二位助我,真是太謝謝了。我六點鍾來這兒,可以嗎?”
福爾摩斯說:“最晚六點鍾,我們等你,還有一件事,信上的筆跡和寄珠子的紙盒上的筆跡是一個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