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裏柯尼亞的希林斯沃斯家族在馬克和奧斯卡定居的八年當中增加到六個人了,其中包括馬克的半拉子雜種兒子,也許把他算進來不對,還有奧斯卡的兩個合法孩子,他本人和他妻子,盡管所有的人都姓希林斯沃斯,但更正確地說應該姓龐達摩爾。年輕的一輩人是奧斯卡的孩子瑪麗戈爾德和羅傑,以及馬克的諾匿名。在人口普查的那一年,也就是1910年,馬克三十歲。奧斯卡此時的年齡難以確定,他已經到了人生一個意氣消沉的時期,也就是三十五至四十五歲之間這個時期,在這個時期,男人已不知道是否應該一直撐持下去,裝成白發老者,還是偷偷摸摸地冒充成年輕人,他隻是隨波逐流,讓人們知道他的年齡是——呃——三十來歲。
人口普查的這一年對全家來說都是個多事之秋。第一個遭遇冒險經曆的是年僅一歲的羅傑。他的冒險經曆是人所能經曆到的最偉大的經曆。他死了,或者按奧斯卡在他的墓碑上所陳述的那樣,他被召喚回家了。召喚的聲音是麻疹。
羅傑死後,奧斯卡家的大麻煩接踵而至。就在此事之前,賈斯明由於看起來想在城裏社交界瘋狂地享受她所剩無幾的青春年華而疏忽了她在紅赭石的家,她此時正處在許多三十出頭,俊俏而又性欲旺盛的女性在將光明的過去與沉悶的未來加以對比,過於仔細地考慮之後所墮入的那種不幸狀態。奧斯卡早就退出了社交界。他本來是很願意讓賈斯明也這樣做的,他也常常這樣暗示過。不過,當他責怪她不該疏忽自己的孩子,指責她在某種程度上應對孩子的死亡負責時,他說的其實並不是那個意思。他說的不是心裏話,隻是表達了由於他家族潛在的傳宗接代者死去而在他心中引起的那種瘋狂感。
賈斯明突然擺脫了哀悼狀態時,可能比他還要痛苦,她把多年來一直反複思考的問題唾沫四濺地對他講了出來。他這才得知,他是個木頭人,陰溝的貨色,也是陰溝的種(這是以一種反常的方式暗指他那位聲名狼籍的弟弟馬克),靠碰運氣才成了個——什麼?——成了個隻敬財神爺的自負的傻瓜,可財產又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所崇拜的那種田疇千裏,而不過是區區幾畝土地。啐!就連他貪心的也不過是區區小物。他做夢也想用牛糞鑄幾枚便士出來!(可憐的奧斯卡!盡管她一直催他置更多的地產,買更多的牲口,他一直堅持不買,因為他並非生來就是龐達摩爾家人那樣的牧場主,能夠控製廣袤的龐達摩爾丘陵草原,為之欠債而生,又為之欠債而死,他認識到,養牛是做生意,而不是信教,因此,他擁有的田產和牲口已經超過了他做這筆不景氣生意所認為合適的程度。他有一次很隨便地說了一句,說畜牧場周圍有成噸的牛糞,要是能拿去賣掉就好了。)她還唾沫橫飛地罵了他一句,這句話早幾年或晚幾年說都不會傷害他,說他已經老了,衰了,而她比他小八歲,還很年輕——是的——很年輕!——上帝嗬!——燃燒著生命之火!
奧斯卡被刺痛了,便也惡語相加,嘲笑她是一朵凋謝的花,由於可憐的自負而盲目地看不到自己已經枯萎。她哭泣著從他身邊逃走。他這可憐的說錯話的傻瓜很快就後悔了,便跟在她後麵求她寬怒,因此她更覺得他可恨,因為他軟弱,而他又覺得她更加可愛,因為他使她變得無情。他倆再也沒有言歸於好。這次吵架後過了幾個星期,她跟“庫卡拉卡號”牛船船長在一船菜牛的陪伴下,一起私奔到了菲律賓。奧斯卡震驚了,首先是因為他失去了她,其次是因為失去她的方式如此不體麵,再次是因為失去她後卻讓他原來視為朋友的一個人得到了。他曾把厄米諾·葛梅茲船長當成西班牙紳士請到家裏來做客。結果卻發現這家夥不過是個髒大狗(大狗:專指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和葡萄人等的貶義詞——譯注)。
人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奧斯卡和他家的人按理說不應算做希林斯沃斯家族的人。在進行人口普查的那一年,紅赭石有希望成為另一座龐達摩爾丘陵草原,住在那兒的八人當中不少於七人是跟龐達摩爾家有血親的人。奧斯卡本人是外來戶。那七個人是賈斯明和她的孩子,喬·龐達摩爾和他的妻子和孩子,以及赫哲。喬自從五年前來教奧斯卡怎樣管理牧場以來,一直都沒離開過那地方。賈斯明到龐達摩爾丘陵草原像一個真正的龐達摩爾家族的人那樣生下羅傑後,就離開那兒回家了,赫哲自從跟賈斯明一起回家後就一直呆在那兒。
赫哲當時二十五歲,還未結婚,也沒有完全從對馬克對她的神魂顛倒狀態中恢複過來,但現在對他的看法不像發生那次燒瓶塞事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那樣嚴厲了。她自從回家之後就再也沒見到過馬克了,這倒不是因為她有意要避開他,而是因為他有意避開她。事實上,她回到卡普裏柯尼亞的主要理由就是想再見到馬克。但現在在佐迪亞克港不大常見到馬克。他隻在赫哲還沒回來的一年半前他母親和姐姐毛德來家呆了一段時間時到紅赭石去過一次。過後,盡管那次家人團聚很成功,他有整整一年沒有看見奧斯卡了。接下去,使他們走到一起來的情況不過是他們母親去世的噩耗。赫哲回家後,馬克直到賈斯明叛逃之後才又去見過一次奧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