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和其他幾個男的離開狐蝠島時,內德·克瑞特留下來了,他暗自慶幸擺脫了一夥害人精。這夥害人精走了大約一個月後,他利用跟著春分和雨季結束之後的溫和天氣,駕著小帆船在六個土著人的陪同下出發,到蒂卡拉拉群島東麵二十英裏左右的珊瑚礁中捕撈海參去了。在一個寧靜的星光之夜,正當馬尼亞號船在珊瑚礁中停泊,船長和船員在船上熟睡之時,一場俗稱斜眼鮑勃颮的風暴從北方咆哮而來。船員們還來不及動手,錨鏈就刮斷了。頃刻之間,船被汪洋大海吞沒,像一隻空盒子被卷走,在一座凸出的暗礁上砸得粉碎。
四個土著人喪身,其他兩個和克瑞特被值得懷疑的幸運高高地拋在了礁石上,人雖沒淹死,肢體卻弄得殘缺不全。一個黑仆頭部受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不久就胡言亂語,盡說瘋話。另一個仆人右膀子折斷,左耳朵撕掉,左臀部撕下了一大塊肉。克瑞特遍體鱗傷,右邊一半的肋骨被撞斷了。
這幾個疑惑的幸運的寵兒就這樣在寧靜的黎明中找到了對方,這時他們已經成了一大隊螃蟹和一群海鷗的興趣所在。仆人躺下來等死,這是他們的習俗,生活好像不值得過下去時,他們就這樣做。但克瑞特盡管已年過六十,一呼吸血就汩汩地從胸口往外冒,還是爬起來,估量了一下形勢。他發現救生橡皮筏子刮上了岸,已經破損,充滿了水,但很明顯還能用來航行。他還找到了小帆船上的特種釣魚鉤,一把長槳和亂成一團的帆纜。他當即決定把救生橡皮筏子放下水,裝上船帆。由於沒法喊他那幾個奄奄待斃的同伴,他用船上的一塊碎片砸他們,要他們相信他們還沒死,還跟一個白人生活在一起。
他們搬不動救生橡皮筏子,直到中午潮落時分。但克瑞特不允許他們浪費時間,因為他猜出另外兩人就要死了,他要利用他們還有的一點活力。他想都沒想過他自己會死。他覺得他是不朽的。首先,他讓他們用繩子把他的胸脯捆起來,以便限製他的呼吸,減輕他破碎的肺葉所引起的疼痛。然後又讓他們幫他用長槳做一根桅杆,用鐵絲支杆支起來,把船首三角帆扯成他要的那種樣子,並用帆布、鐵絲和折彎的木頭做成一個戽鬥。那個瘋瘋顛顛的仆人很有價值,因為他有一雙健全的手,可以強迫他用手抓牢東西。克瑞特讓他把事情做完後,就把他綁在珊瑚礁石上,以防他喝海水而嘔吐。搬動救生橡皮筏時他還需要他來協助,而且希望在去蒂卡拉拉群島途中進一步利用他。隨著這一天的進展,天空無雲,無風,熱得人發燒。
救生橡皮筏搬動了,也舀幹了水。船破得很厲害,但再破也不能動搖克瑞特的決心。他用船首三角帆的破布和木塞子堵住裂縫,就這樣忙了半個下午,這段時間,膀子斷了的那個仆人就泡在熱水中看著,另一個仆人已經相當瘋了,綁在珊瑚礁石上不停地嚎叫。
下午過到一半時,瘋子的嚎叫聲和不斷要到水邊去的掙紮聲再也讓人受不了了。克瑞特走到他身邊,仔細看了他一會兒後,就把他放了。他快樂地喊了一聲,急促地奔到水邊,像隻螃蟹。他喝水時,克瑞特撿起一塊很重的木頭,悄悄走到他後麵,用盡全身力量朝他打去。那仆人滾進水中,猛烈地掙紮著。跟著,他站直身子,朝克瑞特撲來。克瑞特又打了他一下。他頭往旁一偏,木頭砸在肩膀上。他一聲不響。他目瞪口呆,好像很吃驚。
“我不過是想讓你不再受罪了,我的孩子,”克瑞特喘著氣說,“看在老天份上,別動。”
木棍再度舉起時,瘋子尖叫一聲,頭猛地一低,朝克瑞特腿子撲去。克瑞特打他一下——又打他一下——直到把他的頭打破,腦漿一塊塊地迸濺出來為止。
克瑞特把木棍扔掉,吐出一口鮮血,然後示意另一個仆人過來幫他把屍體扔到深水中。盡管他恐怖地怒視那人,那人仍不肯過來,無疑是因為他覺得他可能也會不再受罪了。於是,克瑞特把屍體交給了螃蟹和海鷗。
下午剩餘的時間在沉默中度過。克瑞特坐在救生橡皮筏子裏注視著,期待看見第一陣清風從東方吹來。他的同伴躺在水中,手裏攥著一塊銳利的石頭。他想死,但不想被別人的手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