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結果,就是明明日偽軍四五千,麵對一個團為主力的八路卻覺得到處都是敵人,被“重重圍困”。
當年國民黨軍新1軍在東北有被俘的軍官不服氣,說土共每次都是幾個打一個,憑著人多。有位明白人張正隆先生說了,進東北的時候國軍可比共軍多,這種情況下老是讓人家幾個打一個,隻能說雙方的指揮水平的確有差距。
這回,曾思玉、楊俊生是不是用兵如神暫且不說,日偽軍跟中國足球隊一樣的布防水平倒是大有幫忙的意思。
日偽軍布防的混亂,還在於其指揮係統的紊亂。從實戰來看,八路軍攻進清豐後,偽軍基本失去指揮。那位薛道尹的指揮能力再沒體現,實際指揮戰鬥的是邯鄲日本陸軍聯絡部來開會的名取大尉——此人既不是那支“冀南剿共保安聯合軍”的指揮官,也不是薛興甫那支戰鬥力還不錯的衛隊的指揮官,連清風城裏最大的日軍成建製部隊,大名來的那個步兵小隊也不隸屬於他。他可能僅僅因為軍銜和官職最高,被臨時推舉為指揮官,所謂“兵不知將,將不知兵”,螃蟹釣桅杆——懸空八隻腳,大概指的就是名取大尉這個情況了。
這要能打好才怪呢。
從記錄來看,八路軍打偽縣府還是費了些力氣,這應該也不奇怪。因為薛興甫那個“三國混成”的衛隊,還有藤墳那個日軍小隊,肯定都在這兒。說起來也有好幾百兵力呢,如果不是一開始就被打亂了陣腳,鬧不好真能死扛一陣子。
說著說著,忽然發現,這名取大尉是“散華”了,那藤墳大尉怎麼跑出來了?
都是大尉,這命怎麼就不一樣呢?
根據藤墳大尉自己的描述,當戰鬥進行到城內的時候,名取大尉命令突圍。當時行動的序列是以藤墳大尉的一個小隊日軍當先,薛道尹的衛隊保護各位昨天還“意氣洋洋”的聯絡官們隨後跟進。
在和八路軍交手之前,藤墳大尉的部隊首先和塞滿街頭的偽保安隊發生了衝突。這些失去指揮或者半失去指揮的偽軍漫無目標地亂竄,根本不聽日軍讓路的命令。為了加快速度名取大尉命令開槍作警告射擊,但有的偽軍竟用擲彈筒還擊,當場打死一名日本顧問,對空中鳴槍警告很快變成放平槍支的對射。
藤墳大尉帶領指揮班拚命保持全隊的隊形,排除偽軍亂兵前進,隨即和迎麵而來的八路軍發生了戰鬥。藤墳奇怪地看到保安隊也在和保安隊相互射擊。
富川少佐對這次戰鬥深感“痛切”,他表示此次作戰的保安隊都是從各縣抽調的精銳,如果是在白天,並有良好的組織,其戰鬥力應該在八路軍之上。但是,在“兩萬名(不知道日軍是怎樣統計的,7團一個團居然有兩萬人)”八路軍的攻擊下,陷於“二重、三重、四重”的包圍之中,這些保安隊員因為來自不同的縣,負責的日本聯絡官又都不在部隊,所以黑暗中不知道怎樣戰鬥,很快就被打散。此後在冀南日軍再也無法組織起這樣“有力”的保安隊隊伍。
但是對於名取和藤墳等被圍日軍來說,他們對於這些“有力”的保安隊一點兒好感也沒有,隻覺得他們不但不能作戰,反而成為突圍的障礙。突圍部隊遭到強有力的阻擊。由於八路軍善於野戰,其戰鬥力在夜間越發強悍。藤墳大尉帶傷突出重圍,身邊隻剩兩三名士兵,後續人員沒能跟著突出。聽到四野都是槍聲,藤墳感到回頭救援已經沒有意義,隻好向南村集方向退去。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到城牆上去指揮保安隊,而後突圍出來的南樂縣日本聯絡官鬆田稱攻城的中國軍隊作戰隊形嚴整,火力搭配合理,有一名軍官鎮定自若地“陣頭指揮”。鬆田認為這個軍官很可能是日軍中一直傳說的“山本隊長”。
所謂“山本隊長”,是當時華北日軍中一個至今弄不明白的傳說,據說是一個投了八路的日本軍官。這個“山本隊長”為何會投八路,有種種說法,有說他是因為導致相好的慰安婦懷孕,因慰安婦被強迫墮胎致死,叛變出去的;有說他是日本的共產黨,作為軍事人才,受蘇聯的命令隨軍到華北尋機加入八路軍(這個曲線比國軍那個“曲線救國”更神奇);有說他是揭發上層軍官指揮錯誤,遭到打擊後一怒投了八路施展指揮才華的。總之,這個“山本隊長”很熟悉日軍情況而又不共戴天。於是,有時一貫遊擊的八路忽然打了一個精彩的正規戰,日軍就常常會將其歸為是碰上了“山本隊長”。因為這種傳說毫無根據,所以會出現昨天“山本隊長”還在河北打掉了日軍一個小隊,今天就跑到山西破掉某個炮樓的事情,更顯得此人奇妙無比。
其實,這個幽靈一樣的“山本隊長”的存在,不但日軍上層從不承認,在八路軍的資料中,也找不到這樣一個人。推測“山本隊長”的最初真身可能是一個或多個參加反戰同盟的日本軍官或士兵,後來被日軍神化了——可能日軍覺得輸給土八路太丟臉,如果輸給某個日本軍官指揮的土八路,多少還有些麵子。事實上反戰同盟的“日本八路”,除非極特殊的場合,都被嚴格禁止參加戰鬥,就算真有個“山本隊長”,也不可能讓他指揮八路作戰。土八路看著土實際可不土,像李運昌是黃埔軍校出來的,呂正操是東北講武堂的,劉伯承幹脆是伏龍芝軍事學院出來的,有條件打正規戰的時候個頂個都是好手,日本人對八路是大大地不了解。
不過,在老七團還真有一個“日本八路”,而且大大有名,此人就是“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一一五師教導旅第七團炮兵連上尉炮兵教官”——水野靖夫。水野靖夫是1939年8月1日,在梁山戰鬥中被俘的,原名保穀政治,至今活躍在中日友好的活動中。
說來滑稽,當時八路軍上下都不講究軍銜,朱德,彭德懷和普通士兵的著裝幾乎沒有差別。改編成國民革命軍的時候,國民政府曾給八路軍高級將領頒授軍銜,比如賀龍是中將師長。但是土八路根本不把這玩意兒當回事兒,賀龍連中將製服都給了馬夫。隻有水野靖夫是個上尉,這實在有些另類。不過這也不奇怪,因為水野靖夫來自軍階等級十分森嚴的日軍,再怎麼改造從小形成的潛意識很難改變,給他個上尉軍銜,就跟讓勇敢的戰士入黨一樣,可以極大地鼓舞他的工作士氣。
不過,據考證,水野靖夫上尉並沒有參加清豐之戰,所以鬆田的推測一點兒也不靠譜。
要是讓薩來推測,這名指揮若定的軍官,倒更可能是楊俊生團長手下頭一個善攻城的——2營5連副連長陳景玉。根據中方史料,正是他指揮的部隊用雲梯爬城,率先打開清豐東城。後來,打清豐縣政府(當地人稱“二道城”)的時候,7團炮兵連用92步兵炮炸開一個大洞。又是他當先組織突破,率突擊隊由洞口衝進去,占領了東北角炮樓,掩護後續部隊攻進去,取得了最後勝利;幾個月以後的肖垓之戰,也是陳景玉率部當先破城,打垮了偽軍劉本功部。日軍用五米寬、兩米深封鎖溝建立的鄆鄄防線就此斷裂。當時他已經被提升為連長了。
水泊梁山五虎大將中雙槍將董平諢號“董一撞”,原著中說:“是梁山上第一個慣衝頭陣的”,楊俊生每到攻堅,經常讓陳景玉指揮突破,陳景玉就是老七團的董一撞!
日方突圍人員,都無法說清未能突出人員的命運。根據當時情形分析,很可能藤墳突圍後,名取等人的後隊未能突出。我軍的文獻中稱外圍部隊用炮——估計是迫擊炮打了日軍突圍部隊。名取等退回縣府“二道城”試圖死守,結果被八路軍突破,名取大尉、道聯絡官(總顧問)川本、五個縣級日本顧問官、偽冀南道“剿共”聯軍第一指揮官李鐵山(找不到此人資料,估計隻是聯軍第一隊的指揮官)被擊斃,偽道尹薛興甫、新民總會顧問福田稔等一批日本顧問,十三個偽縣長、四十多個警察所長被俘。
至於日偽軍的下場,八路軍的紀錄是擊斃兩百,俘虜一千五。可以肯定這個數字是錯誤的。首先,八路軍沒有詳細記錄日軍死傷人數,實際此戰應該殲滅日軍一個步兵小隊大部,冀南道道衛隊中的日籍以及朝鮮籍官兵也大多被殲。其次,偽軍被擊斃的人數當在兩百以上。
這是因為,《北支治安戰》中記載,日軍獨混第1旅團調動兩個大隊,三天後重新攻占清豐縣城,在縣城內外收斂了“屍體數百具”而後撤回。這些屍體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八路軍公布的斃敵數字。富川少佐當時扶病到場,收斂了名取大尉的屍體,並將其遺留的腰帶、眼鏡等物品寄給日本的家屬。
但是,幾百具屍體,加上一千五百俘虜,還是無法和出征的五千保安隊對上號。
其他的偽軍哪兒去了呢?
那就應該去問曾國藩了——偽軍的保安隊近乎團練,曾國藩最善於組織這種團練式的武裝。但是,和共產黨“保家衛國”,建立子弟兵的觀念不同,曾老板的看法是,團練式的武裝,不能在家門口打仗,要打,就拉到外麵打去。
這是因為,在家門口打仗,團練武裝的士兵——鄉勇本鄉本土,熟悉環境,一旦交火不利就會跑掉,往親戚家一躲,軍隊的人根本抓不回來他。而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紀律上再差點兒,落單了都可能被老百姓拿糞鋤子砸死,還有哪個鄉勇敢不死戰呢?
估計,沒被八路幹掉的偽保安隊,因為是在本鄉本土作戰,一被擊潰就紛紛散夥,逃回家去了。根據中方資料,八路軍此戰是速戰速決,第二天上午結束戰鬥後,為避開日軍報複性攻擊暫時撤離了清豐,大約打掃戰場和清算戰果都不徹底。所以日方記錄的損失,和八路報的戰果有如此大的差距。
不過,即便是跑了效果也和殲滅差不多。《北支治安戰》中描述此戰後果:“冀南道的保安隊因此戰鬥力急速衰落下去。”而八路軍士氣因此高漲,不但在日軍第1混成旅團撤離後,重新占領清豐,並越發加強了對日占區的攻擊。“此後,南樂縣遭到襲擊,鬆田聯絡官以下全部戰死,第二年,大名城也遭到攻擊,百田聯絡官戰死。”
從這個角度看,土八路即便數錯了數,也算不上什麼大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