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龍戰一九三二——中日鐵甲戰上海(3 / 3)

交通兵2團直屬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按說十九路軍發起淞滬抗戰,南京政府方麵並沒有全力支持,那麼,屬於交通兵2團的裝甲列車怎麼會支援十九路軍的戰鬥呢?

一種看法是,交通兵2團的4列鐵甲列車擔負著京滬線日常巡邏任務。估計當時交通兵團的鐵甲列車正好巡邏到上海,趕上“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並遇日軍裝甲車攻擊淞滬鐵路,於是投入了戰鬥。另一種看法是,京滬鐵道上的裝甲列車是接受雙重指揮的,除了總司令部可以調動,淞滬警備司令部也可以指揮它們。一二八時的淞滬警備司令是蔣光鼐,此前為陳銘樞,都是十九路軍色彩濃厚的將領。據考證,1月23日十九路軍下達作戰計劃時,曾將鐵道炮隊(即裝甲列車)配屬給78師使用,從這一點看,後一種看法更有道理。

1月28日夜,中國裝甲列車的出動,成為日軍攻勢轉為守勢的轉折點。

中日雙方的戰鬥持續到1月29日中午才漸漸沉寂。下午1點30分,上海市長吳鐵城通過英國領事與日本駐滬總領事村井聯係,雙方達成了暫時的停戰協定。但是,此後雙方的戰鬥並未停止。

根據《淞滬禦侮記》記載,1月29日晚7時,日軍“飛行機17台(架)沿滬寧鐵道線路轟炸,其中兩機飛抵真如,並破壞北站停車場”。中方隨後展開反攻。

這隊日本飛機應該是能登呂號的水上飛機,日軍兩艘正規航空母艦加賀號和鳳翔號正在趕來上海途中,加賀號30日下午5時到達上海,鳳翔號2月1日到達上海。但是能登呂號的紀錄是攜帶八架飛機到上海,四架上岸使用,自己隻搭載四架飛機,所以機數上中方的記錄可能有所出入。

日方沒有記載這次攻擊的主要目標,不過蔡廷鍇將軍回憶“暗藏在天通庵(應為北站)車站內的兩列裝甲列車隻使用了一次,就因為漢奸指示目標被炸毀”,指的應該是這次空襲中日軍的戰果。

在此之前,在錦州的東北軍裝甲列車部隊曾與日軍展開戰鬥,並在激戰中一對二擊敗來犯的日軍裝甲列車,日裝甲列車指揮官板倉繁大尉被擊斃。但東北軍的裝甲列車最終被日軍飛機擊毀。由此可見,依靠鐵軌運行的裝甲列車雖然防禦和攻擊能力優秀,但戰場機動能力較差,防空能力弱,飛機正是它的克星。二戰中負有盛名的波蘭的裝甲列車部隊也在德國空軍的打擊下全軍覆沒。

事後,日軍聲稱在上海的戰鬥中俘獲了一列中國裝甲列車,而且對其的研究影響了日軍鐵道兵的發展。

根據後來的戰鬥情況看,蔡廷鍇將軍的回憶可能有誤。據高橋升在Panzer 1997年第7期撰文所述,當時參戰的中國裝甲列車一共兩列,形製略有區別。日軍這次空襲後,中國裝甲列車曾再次出擊。因此,被擊毀俘獲的應該隻是一列裝甲列車而不是兩列。同年秋天,在狙殺張宗昌的事件中,北平號裝甲列車曾出現在濟南,說明它並沒有損失在上海的戰鬥中。

由於十九路軍防空力量薄弱,對日軍當時技術指標並不怎麼出色的飛機,硬是沒有辦法,隻能任其猖狂。這種情況直到2月5日中國空軍參戰才有所好轉。當天,日軍一架水上偵察機在真如被擊落,機上矢部讓五郎少佐等三人陣亡。整個淞滬事變中能登呂號共損失三架飛機。

裝甲列車部隊的再次參戰,是伴隨30日十九路軍在閘北的全線反擊進行的。有馬正甫在《海軍陸戰隊上海奮戰記》中描述了這次進攻。內容如下:

“30日晨2點30分開始,前線雙方開始發生戰鬥,兩軍用機槍對射。5點30分左右,中國裝甲列車再次在北站停車場附近出現,用野炮朝我軍陣地猛烈炮擊。敵軍這一炮擊在整個上午持續不斷,我軍橫濱路、寶興路等前線陣地中彈數十發,敵(裝甲列車)更向我縱深展開炮擊。晨7點40分,乍浦路我後方陣地連中三彈,其中一彈擊中本願寺據點前,一名為我方工作的中國人當即被炸死。9點左右,陸戰隊本部被敵擊中,建築本身僅受輕傷,但死傷十餘人……”

根據日軍戰報,此戰天通庵路陣地也遭到炮擊。

日軍死傷者包括仲地幸二少尉、作田真彥上等兵等多人。

根據趙一肩參謀長的回憶,由於早有作戰計劃,閘北戰鬥打響之後,十九路軍原在後方的60師、61師等一天內就紛紛開赴前線,78師因此沒有了後顧之憂,故此有反擊的餘力。參戰部隊主力似為156旅和憲兵團。作戰紀要中當日有“156旅附小炮連、憲兵團(欠1營)占領閘北,為前進陣地”的紀錄。

此戰,中日雙方前線步兵都打得十分頑強,但是,雙方在重武器的使用上卻出現了差別。由於天氣原因,日軍飛機無法提供支持,而M-25裝甲車的火力對抗中國的裝甲列車無異於螳臂當車。依靠裝甲列車的強悍戰鬥力,從九一八之後,戰場上首次出現了中國軍隊依靠優勢重武器蹂躪日軍的場麵。

大約受到戰果的鼓舞,中國裝甲列車開始向日軍後方開炮,連續擊中日軍幾個重要據點。戰鬥到中午0時40分,北四川路上的奧迪安夜總會中彈起火(日軍也懷疑是中國方麵的便衣隊放火),大火迅速在日軍控製區蔓延。《海軍陸戰隊上海奮戰記》稱“到虯江路和三義裏前方陣地的電話線均被切斷,我軍有遭到迂回而與後方失去聯絡的危險。這種情況下,前線部隊被迫向北四川路撤退”。

這一戰,十九路軍不但收複了前一天日軍在閘北占領的全部陣地,而且兵鋒直指日軍陸戰隊總部,大有將日軍趕下海的勢頭。可惜的是當晚5點,由佐世保趕來的日軍援軍第4大隊(大隊長森可久少佐)抵達上海碼頭。這支部隊加上安宅、常磐兩艦的陸戰隊投入戰鬥,終於穩定了戰線。1月31日,日本海軍第3艦隊司令野村吉三郎中將率加賀、鳳翔兩航空母艦,四艘巡洋艦,四艘驅逐艦及陸戰隊7000名增援部隊到達上海。2月2日,日軍金澤第9師團亦被派往上海參戰,雙方力量對比發生劇烈變化,十九路軍再也沒有全殲上海日軍的機會了。

由於得到增援,日軍在2月上旬到中旬之間轉守為攻,曾多次向閘北十九路軍陣地發起攻擊。日軍飛機在進攻中十分活躍,除了猛烈攻擊中國軍隊陣地外,並先後炸毀東方圖書館和商務印書館,給中國文化事業造成極大損失。在上海各界民眾愛國熱情的鼓舞下,盡管裝備火力遠不及日軍,參戰中國軍隊依然奮勇抵抗,寸土不讓。雙方的戰鬥十分激烈,陣地犬牙交錯。在這一連串的進攻中,日本海軍的M-25裝甲車不時露麵,並一度發明了以炮兵尾隨裝甲車發動攻擊的戰術。但是,由於其裝甲薄、火力弱,也屢次遭到中國方麵的沉重打擊。例如,2月9日,在江灣路一帶的戰鬥中,日軍就連失1號和9號兩輛裝甲車。加上前後作戰的損失,到2月中旬,日軍十輛M-25裝甲車中,能出動的僅剩三輛。

然而,耐人尋味的是這一階段的作戰開始後,中國的裝甲列車部隊再也沒有在前線出現。

對此,中方史料並沒有提供足夠的說明。然而,究其原因,也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十九路軍的抗戰,與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方麵的退讓政策存在矛盾,因此並沒有得到全麵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本來就不是直屬於裝甲列車部隊,可能被調走。從後來北平號出現在濟南判斷,也許此時它奉命沿津浦線向北方撤退了。第二,日軍加賀、鳳翔兩航空母艦的投入,大大增強了上海日軍的空中力量。裝甲列車笨重而且依賴鐵道線,飛機正是它的天敵。在這種情況下,裝甲列車部隊繼續留在前線已經沒有用武之地。盡管中國裝甲列車部隊在淞滬前線作戰的時間並不長,而且暴露了其必須依托鐵路線造成的機動性問題,但它們的表現堪稱可圈可點。

不過,目前我們翻譯過來的日軍資料中,對在上海使用的M-25戰車後來的命運都語焉不詳,隻能從中知道參加過上海之戰的日軍M-25型裝甲車此後全部銷聲匿跡,後來日軍使用的同型車輛或是新訂購的,或是仿造的。

從前麵戰鬥的情況看,參戰的這批日軍戰車雖然損失很大,但應該還有殘餘車輛,它們跑到哪兒去了呢?

日軍幸存的M-25裝甲車到哪裏去了呢?在《海軍陸戰隊上海奮戰記》中,我們終於找到了相關的材料——它們很可能全部毀於2月21日十九路軍的夜襲之戰。

這次十九路軍與日本海軍戰車隊的了結恩怨之戰,應該是78師156旅發動的一次戰術奇襲。在《淞滬禦侮記》中對其曾記載,稱“晚7時,我軍發炮擊敵陸軍司令部(在北四路橫濱橋日本小學校內),連中四彈,登時火起,燒延兩時餘,聞其衛兵炸斃者,二十餘人雲”。

這裏的“北四路”,似應為“北四川路”。

這段記載平淡無奇,一直也沒有受到曆史學家的重視,但如果對照日方的紀錄,就會發現,中方其實過低地估計了自己的戰果。此戰發生的時候,由於敵強我弱,十九路軍和第5軍實際上處於邊打邊退的狀況,此戰堪稱當時節節敗退的中國軍隊一抹難得的亮色。

《海軍陸戰隊上海奮戰記》中,對此戰有詳細的記錄。按照此書記載,日本小學並非日軍“陸軍司令部”,而是日本海軍陸戰隊第3大隊的大隊部。當時擔任第3大隊副官的特務中尉吉村賢二是這樣描述此戰的:21日晚7點左右,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大隊部士官室立即被火光照亮了。我隻感到全身劇震,房頂上的瓦片像下雨一樣滑落下來。這時我才看到窗戶上的插銷已經被震開,覆蓋在窗子上用於遮光的毛毯被氣浪衝飛到一邊。

與此同時,整個大隊部的電燈全部熄滅,顯然是照明電路被炸壞了。幾乎用不著思想,我衝出門外,在院子裏大呼衛兵前來集合救火。兩個班的衛兵匆忙從警衛室跑出來,剛剛出門,警衛室又被一彈命中,地動山搖!此時最後一個士兵剛剛走出走廊,真是幸運的很啊。

附近的麥拿裏也中彈起火,由此來看,敵軍可能是從商務印書館西側打來的炮彈。從廊下望出去,北四川路一帶已經到處是紅蓮一樣的火焰。敵軍還在開炮,危險隨時都在。

各層都在呼叫水源。三層以下的衛兵開始救火,但是接連數發炮彈在院子裏爆炸,使他們不得不中止工作。在炮彈的爆炸聲中,院子裏的戰車起火了……兩台戰車和一台牽引車如同穿上了一層大紅的外衣熊熊燃燒。

一麵繼續組織人員滅火,一麵緊急聯係前線反擊。但寶興路方麵的部隊報告他們也遭到集中火力的射擊,自顧不暇,敵軍似乎要發動反攻!不斷接到各個陣地遭到猛烈射擊正在迎戰的報告。同時,受傷的人員不斷被抬著從我的身邊閃過……他們大多數都是炮彈的破片傷。

“9點10分,大隊部再次中彈,引發大爆炸。‘四層火災,四層火災!’有人在大聲喊叫。中彈的房間恰好堆放了大量的桌椅,大火頓時騰起……由於電話線和電源都被切斷,隻能靠人力傳達命令。傳令兵在敵軍炮彈的炸點間縱躍前進。高橋大隊長養傷期間代理指揮的大田中隊長也負傷了。”

吉村因為及時組織救火,以“機敏而勇敢地行動”獲得表彰。

另一名在場的長田機械曹長則回憶此時情景:“第一彈後來判斷應該是敵軍的15厘米迫擊炮彈,炮彈爆炸的同時,石井二等兵正在炸點上執勤,當即壯烈戰死。這發炮彈擊穿校長室改造的大隊長室,在牆壁上打開一個三四尺直徑的大窟窿。此後,運動場中彈三發,理科實驗室(三樓)中彈一發,貫穿房頂,打入樓下的教研室爆炸。標本室中彈一發,另一發敵彈擊中神社的房頂,劇烈的爆炸把整個屋頂都撕開了,裏外一目了然,仿佛供奉的大神在拜月一般。”

與此同時,在第3大隊大隊部隔壁的憲兵隊也遭到猛烈打擊,這裏的便衣隊搜查總部被炮彈擊中,憲兵隊西側空場上的一輛M-25裝甲車不偏不倚正被一顆迫擊炮彈淩空命中,當即被炸成一團烈火,迸飛的金屬碎塊竟然將站在附近的出雲艦輪機軍曹中條長次郎撕成碎片,當即斃命——都撕成碎片了,要還不死那才奇怪呢。

從數字來看,第3大隊大隊部兩輛裝甲車被毀,憲兵隊一輛,日軍三輛幸存下來的M-25裝甲車在此戰中無一幸免。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反攻受到了十九路軍便衣隊的密切配合。十九路軍便衣隊在淞滬抗戰中神出鬼沒,讓日軍極為頭疼。

其實,由於日軍不斷增兵,十九路軍部隊不斷從閘北向真如、江灣等地調動,在這條戰線上的日軍比中國軍隊兵力遠為雄厚,十九路軍已經無力發動大規模的進攻,這次襲擊明顯帶有打了就跑的痕跡。隻不過中方情報很是準確,因此不多的炮彈就給日軍後方的指揮機關造成了重大損失。倒是日軍不明所以,忙亂了整整一夜。

不過,令日軍困惑的是,按照此前戰鬥的情況判斷,在裝甲列車離開前線以後,十九路軍僅有的80毫米迫擊炮不應該有這樣的打擊力和攻擊距離,日軍判斷中國軍隊使用了150毫米迫擊炮,但十九路軍並無這種裝備。不管怎樣,1937年侵華戰爭打響的時候,日軍排列的中國軍隊三大王牌武器,150毫米迫擊炮排名其中(另外兩種是捷克式輕機槍和德國37毫米反戰車炮)。

原來,這次奇襲使用的火炮,確實並非十九路軍所有。

一二八戰事打響之後,盡管蔣介石並不支持十九路軍在上海與日軍的全麵開戰,但由於輿論的影響與愛國官兵的強烈要求,他也不得不派出部隊增援十九路軍。這支增援部隊,就是張治中指揮的第5軍,下轄87、88兩個國民政府的警衛師,是中國當時裝備最為精良的部隊。他們攜帶的裝備中就有巷戰中威力極大的150毫米迫擊炮。

按理說,十九路軍屬於粵軍,第5軍屬於蔣介石嫡係,兩派之間矛盾很深。但是,碰上打鬼子的事兒,多深的矛盾也不重要了。2月14日,87師宋希濂旅長到達翁旅陣地,親眼看到十九路軍依靠簡陋的裝備奮勇與敵作戰,十分感慨,因此主動提出借炮給十九路軍,加強對日軍的打擊火力。翁照垣對此十分高興,順勢向宋借機槍數挺,隨即以這批裝備發動了對日軍的奇襲。戰鬥結束之後,翁曾親自到宋部致謝,可見對這種大口徑迫擊炮的滿意。

因此,根據日方資料的描述,這批M-25裝甲車在上海基本全軍覆沒了,戰後沒有它們的進一步消息毫不奇怪。

一二八抗戰,盡管中日實力相差懸殊,但十九路軍為首的中國軍隊,依托上海的獨特地形,頑強抵抗,日軍苦戰兩個月依然無法取得決定性勝利,證明了中國軍隊並非不堪一擊。此舉對增強全國軍民的抗日信心無疑是一個有力的支持。在淞滬戰場,裝甲列車、150毫米迫擊炮等少量重型武器,也在戰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聯想九一八事變,白白丟給日軍的裝備就包括兩百架飛機、數十輛坦克、十萬支步槍,假如東北軍能夠堅決抵抗,將這些武器用在和日軍作戰上麵,那東北三省又將是怎樣的局麵呢?

拋開民族感情,這場戰爭中,中日兩國機械化部隊的輪番登場,可稱是亞洲裝甲部隊在如此大規模的戰場上經受的第一次考驗。其經驗教訓,對此後的亞洲戰場無疑起到了重要的啟蒙作用,日軍正是在此戰之後開始大規模建立其裝甲部隊,而中國裝甲部隊的建設也開始從注重裝甲列車轉向更為靈活的履帶式戰車,開始跟上世界的潮流。這場戰爭的影響是不可被忘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