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福地的目光又隻是一掃,就看到了台子中央處站著一位似曾相識的麵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
接下來的幾天裏,這一幫子地主到不同的地方,又出席了幾次大型的批鬥會,然後被分成了幾組,由軍人押解著,坐著大軍車東西南北分道而去。耿福地和另外三個地主,先到了離鎮不遠的一處農莊裏,這是他們中的一個地主的家。在這裏召開的批鬥會,規模小了許多,但參與的人更具體,多為莊裏的佃戶和長工。這些人對老地主仍然顯得偎偎縮縮,發言的也很少,押解的人中有個部隊小領導,為了調動群眾的積極性,曆數了十幾條關於該地主的罪行,並讓其當著全體村民的麵,下跪,自打臉,認罪,然後便是焚燒交上來的地契和租賃文書,以示與舊社會的徹底決裂,和永無反複的餘地,也顯示新政權宣傳的土地政策的巨大威力與言出必行。與會的村民們有了些騷動,有的人就哭了,不知是激動還是同情。於是又是喊口號,又是打倒那一套。
到了第二個莊子,氣氛就不同了,這裏的地主是一個被貫以惡霸頭銜,生得肥頭大耳,有幾分凶相的中年人。村裏被集中起來的群眾,不知是革命熱情高,還是階級仇恨深,沒等批鬥認罪會開始,就有人衝上來動起了手腳。押解的軍人和護場子的民兵隻能強行把人們分開。宣布了大會開始,底下卻亂糟糟出一堆的聲音,有的大罵,有的哭訴,有的高喊現在就槍斃,還有的人要求砍頭,更有人提出千刀萬剮。等到如前者一般燒了一堆紙契約後,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口號,有個年輕人乘人不注意,衝到前麵對胖子就是一頓亂打。軍人和民兵上來維護秩序,有人從另一麵衝上來,隻一棍子下去,胖子就一頭栽倒在地,鮮血象噴泉一般往出湧流。衝上來的人更多了,會場亂了,有人打得順手,嘴上罵著這些個惡霸家夥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手裏的磚頭對幾個並排陪站的地主挨個拍了起來。耿福地自然沒能幸免,肩膀上挨了重重的一下,整個右胳膊便麻木了。
到了耿福地從翟家接收過來的幾處莊子上,人們對這位當了沒幾年的老地主,表現的還算溫和。地契燒掉了,耿福地對著群眾深深鞠躬認罪,發誓改過自新,重新做人,永不反悔。那些押解的軍人,似乎也沒了最初的那份認真勁了,按照前麵的形式走完了程序,便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幾天之後,這一行有罪的人在一個牧民的引導下,坐著軍車深入到連綿的陰山中。一進山口,耿福地就發現押解他們的人手增加了不少新麵孔,而且在不遠處還若隱若現地不時能看到一些軍人。他明白了新政府這麼警惕對待自己進山,是因了兒子耿光亮的原因。按他所知道的情況,此時的耿光亮領著幾百人馬,就遊擊在這地勢險峻,地域開闊的大山和戈壁中。一時,耿福地的心情極為複雜,他既怕兒子不知死活出現了,又盼望著兒子的出現,能讓自己見上一麵也算。所以進了山後的路上,耿福地都一直睜大著眼睛,脖子扭來扭去搜索著每一處山頭和山溝。他的表現引起了一個軍人的注意,年輕人用外地口音威脅加嘲諷,讓耿福地不要妄想會有人來救他,要是那樣他們中任何人都可以一槍要了他的命。被點破了心事的耿福地,灰溜溜低下了頭,默默在心底祈禱,希望兒子耿光亮千萬不要草率,那樣不但救不了自己,還會讓有備而來的解放軍有機可乘。
從這一刻開始,耿福地明白了自己最大的願望原來很簡單,隻要能平平安安回到太陽廟的家裏,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每天耕種自己那上百畝的良田,過踏踏實實的日子。
軍車開不到耿家的牧場所在地,耿福地和另兩個陪莊的地主隻能步走著,那個胖子已經被打成了重傷,送回縣城去看病了。從午時一直走到天傍晚的時候,他們一行進入了牧場地,原來住人的幾處石頭房子和蒙古包,早已經人去屋空,更別說那成千上萬的牲畜,連個蹤影兒都沒有了。押解的軍人終於尋來了一個住在近處的牧民,打聽到原來牧場上的人,早已經被耿光亮打發到更北的地方去放牧,而且有很多的馬匹和牛羊,都成了耿光亮救國軍的家當和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