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十(1 / 3)

耿光亮這一走,就走入了大後套和平解放的大舞台上,隻是他沒能順應潮流,先還和共產黨接觸,說同意和平交接權力和武裝,但事到臨頭,卻又突然反水,坑埋了自己隊伍中的十幾個據說是共黨的支持者,然後連夜拉起隊伍,帶著能帶走的全部家當,和二老婆鄭仙嬌躲進了連綿的陰山山脈。加入他隊伍的,還有幾股曾在大後套殺人如麻的大小土匪。這些人一致擁護耿光亮,成立了什麼**救國陣線聯盟西北司令部,與已經退到台灣去的國民黨仍然在名份上保持著聯係,等待反攻大陸機會的到來,再進行政權爭奪的反撲。共產黨政權剛剛成立,兵力調度上還有很多鞭長莫及之處,耿光亮的隊伍在陰山中盤踞,利用舊日積累下來的資本,依靠一些蒙旗王爺和外蒙勢力的支持,雖在嚴冬季節,仍然完好無損保存著力量。

大變故的消息,兩個多月後才傳回太陽廟,耿家老老小小著急自不待言。耿候氏又開始心驚肉跳,身體發麻,漸漸的走路不穩,和上一回完全不一樣,真的半身不遂起來。耿福地讓耿光德和耿光祖兩個人,裝扮成走親戚的農民,衣服下藏了那把耿六帶回來的手槍,各自騎了一頭毛驢,馱了點糧食往鎮上去探聽消息。

兩個人初到鎮上時,不敢貿然,因為所見人物氣氛與過去迥然不同,最為明顯的要算是鎮政府門前值勤站崗的解放軍戰士,站姿端正,刺刀出鞘,全身上下一色的綠黃色服裝和帽子。這是耿光德頭一次看到共產黨的隊伍形象,他知道“天”確實是已經變了,自己的兄弟已經不是這塊土地上的主人了。耿光祖看見一隊衣著不整,但熱情高漲的人群,押著幾個鼻青臉腫的人,順街往這邊過來。他拉了一下耿光德的衣服,兩人忙忙拐進了一條小街道,然後七拐八繞來到了老鄉胡廣平家。

胡廣平看見他們有點緊張,又是掩門,又是左顧右盼,好象提防著什麼。到了屋裏後,人才自然起來,互相問候了幾句,便轉到兩人迫切想了解的問詢上。胡廣平知道兩人還沒有吃飯,吩咐老婆去煮一鍋熱麵條,這才開口介紹起了鎮上的大事,和關於耿光亮的眾多消息。

按胡廣平的話說,陝壩鎮已經解放,是共產黨的天下了。解放軍的一個團就駐守在耿光亮騰出的營地裏,還有許多共產黨的幹部,都正在耿家原來的大院裏集訓學習。又說共產黨是窮人的組織,現在的鎮上,窮人都笑開了顏,富人則是人心慌慌,終日提心吊膽,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而關於耿光亮的那些傳言,有許多都很真實,隻是最新最準確的消息,卻少而又小。

聽了胡廣平的這些話,耿光祖自告奮勇,說要去找自己的一個同學問情況。耿光德早就害怕了,連連反對說問不問都一樣,還是回家再說。胡廣平讚同耿光德的意見,說你們還是先回去,讓家裏人做好準備,說不定過上幾天,這股解放的風就要刮到農村去了。

兄弟倆在胡家窩了一晚上,把驢馱的糧都留給了這位老鄉親,天不亮就動身往回趕。一路上亂沙飛揚,寒風刮麵,所過之處的幾個村子裏,鄉民處處關門閉戶,難得見到人影。兩人心緒不寧,歸心如箭,與這一切結合在一塊,那情那景別提有多落魄。在路過大峁梁圪卜村的時候,幾隻野狗追了他們足足有二裏多路,兩頭驢子也有點恐慌,四蹄邁動起來比走騾還快。

快要到太陽廟了,不知從何處晃悠出來幾個人影,看上去鬼鬼祟祟。耿光德因為經了那年的土匪之難,心裏一時緊張,悄聲問耿光祖說:“怕是遇上壞人了,咱們咋辦?”耿光祖初生的牛犢不怕虎,膽氣十足地說:“怕甚,這都快到家裏了,不行咱們就騎驢快快往回跑就是了。”耿光德說:“怕就怕有槍?那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一句話點醒了耿光祖,急急說:“咱們不也帶著家夥嗎!哥你怎麼忘了。”耿光德忙從腰間的包中一摸,心裏一陣輕鬆。他把槍拿出來先鼓搗了一下,就遞給了耿光祖說:“還是你拿上吧,我這手一著急就抖得拿不住了。”耿光祖連槍帶子彈接過來,幾下就上了膛,開了保險,手指扣在板機上。他的這一手都是跟耿六學會的。耿光德小聲說:“槍不能亮出來,最好藏在衣襟底下。”耿光祖照做了,兄弟倆在驢身上,慢慢悠悠晃蕩著往前走,想著隻要對方一動手,自己就開火。誰知那幾個原來抱著膀子在一塊走的人,見兩人直直過來,反而緊張地拐向了一邊的野灘去了。

回到家裏,耿福地見過了兩人,眼裏充著血色,神情顯得很激動。耿光德要給老爹彙報,耿六說:“算了,你們還是先去吃點飯,然後再說吧。”耿光祖把槍交還了耿六,說了剛才的事,坐在炕頭正抹眼淚的耿候氏,語言含混不清地說:“再不要讓娃們往外走了,瞧瞧有多危險。”耿福地聽說了那幾個人的樣子,心中有數說:“那幾個人是光亮派來的。他們也是剛剛離開咱們家。你們遇上了,幸虧沒事,要是誤會開了槍,那還了得。再說這幾個人也太大膽了,大白亮天還走大路,要是碰上外人可咋辦?”耿光祖明白了什麼,回自己的屋裏去換衣服。耿光德喝了一口水,說開了此行的所見所聞。

耿福地和耿六剛看了兒子的信,聽了那幾個人介紹的消息,再聽耿光德的說法,兩方麵一對證,對耿光亮當下的安危是心裏踏實了,可對新政府會如何處理自己這樣的家庭,形勢會如何發展,反而心裏沒了底。耿光德說:“我胡叔說,讓咱們最好還是把家裏的東西,能燒的都燒了,不能燒的也都藏個地方。還說,要你們小心村裏的佃戶和長工,說共產黨最會煽動這種人鬧事了。”一句話讓耿福地和耿六麵麵相覷。耿光德不知道,這主意也是耿光亮書信中所說的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裏,耿家的人很少外出,但到了夜深人靜,便開始把一些值錢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轉移到了村外埋大灰驢的那塊沙土地上,新挖了幾個大坑窖了進去。幹這營生隻是耿福地、耿六、耿光德和耿光祖四個人,家中的下人通通的都被借口支使開了。與此同時,耿家的人暗中觀察著太陽廟村的動靜,探聽著遠近周圍的消息,各種風聲也就一天緊似一天,直到石朝陽領著工作組,和十幾個背槍拿刀的民兵,出現在了太陽廟村子裏,解放運動才真正在後套的農村大地上展開了。窮人們如冬日荒原上的野草,似乎一夜之間就都隨風而倒,成了解放的最大受益者和依靠的對象。耿家的人窩在兩處院子裏,村子裏的佃農和長工,白天活躍在野外,用長長的繩子丈量田畝,晚上組織在一起又是宣傳政策,又是開會布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