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殿中中對(1 / 2)

轉眼間便至四月二十一日殿試,秦元君乘坐馬車,掀開簾子,一陣冷風灌了進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隻見窗外夜色依然凝重,路邊偶有幾個昏暗的燈籠,看起來冷冷清清的,而在自己身後不遠處,搖搖晃晃的,緊緊跟著一輛青釉小馬車。

秦元君向馬車旁,正在騎馬的巨闕道:“你去後頭對她們說,讓她們早些回去,不必再送了。”

“是。”巨闕皺皺眉,踹了一腳馬肚子,返身回去了。

出巨闕所料的是,溫良辰居然乖乖回去了,得知這個消息,秦元君也愣了一下,忽然溫和一笑道:“她這是怕我擔心呢。”

溫良辰雖然擔心他,卻怕他分心,影響殿試考試,所以她選擇自己回去,這並不奇怪。

殿試地點設在保和殿,位於中和殿、太和殿之後,秦元君與其他貢士統一著裝,黎明進入皇宮,在金水橋前點名集合。

秦元君靜靜站在隊伍前列,凝視著這座沉默而莊嚴的皇宮,重重宮闕在昏暗的天色裏,猶如一隻蜷縮在一隅大獸。

有多少人苦苦期盼走向它,苦苦哀求它放自己進去,走不進的人傷心失落,走進去的人卻逐步喪失自己。看破者失望而歸,甘願者逐漸沉淪,逐漸消弭於黑暗之中,與惡魔共舞,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破它,打倒它,將罪惡而血腥的權力之手,變成真正濟民造福的雨露。

考官的點名聲逐漸響起,秦元君眼神鎮定,往事卻一幕幕浮現在眼中。黎明前那段最黑暗、最冰冷的的日子,早已成為過眼雲煙,伴隨著心底的不忿和抗爭逐漸遠去,最後成為心底那一抹不再觸碰的塵埃。

東方將白,破曉已至,不遠處那緩緩流淌的金水河上,泛出了淡淡的微光,五座並列的漢白玉石橋,上蟠龍望柱,下襯雲板,氣勢長虹,它屹立在這巍峨壯麗的皇宮之中,安守在亙古不變的天地之間,見證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和曾經屬於他們的時代。

而如今,這,是屬於他的時代。

進入保和殿後,曆經散卷、讚拜、行禮等禮節後,眾考生開始坐下來回答策題。今年的時務策不似往年題目大而虛,它更偏向於治國經世之論,秦元君抬起握筆的手腕,在筆尖蘸了些許墨水,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宣德帝自吏治大動作之後,在各地弄出不小的麻煩,果然,這次的科舉,主要是擇能臣替補。

策文須寫兩千字左右,能夠聚在保和殿的各地學子,早將學問做得爐火純青,在本質上,各人的做策論水平已經差不太多少,這時候,真正考驗人的是那一手院體字。

秦元君從前臨摹的是徐正的字帖,字大且方正,遒勁有力,比院體字更需要用力,寫完卷子之後,他便覺得手腕酸痛不已,心道,還好隻需做得一篇論,再做一篇,恐怕自己手都會被寫腫。

日暮之時,卷子便被收上去,由八位讀卷官閱卷,將前十呈給皇帝。

宣德帝今年特地將所有貢士留下,不僅要親自尋各位貢士談話,當堂欽定一甲的前三位。

秦元君頓時一驚,心中開始打起了鼓,即便他已經猜到宣德帝想趁此機會認下自己,卻也緊張得全身冒汗。

他緊緊攥著拳頭,汗水順著手掌縫流下去,打濕了大片的衣袖。

“皇上駕到——”

宣德帝人未至,其聲已至。

秦元君趕緊垂下頭,眼睛微微睜大,隻覺得保和殿內一片靜謐,靜得簡直讓人發慌,心髒的跳動逐漸加速,一下一下如重鼓般敲在胸膛,左前方腳步聲起,秦元君忍不住心底的渴望,稍稍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向不遠處的角落。隻見二位隨侍手持黃頂綢緞羅傘,跟在彩繡龍鳳的日月扇的後頭,傘蓋前傾,罩在那人頭頂上方。

這人,便是一國天子宣德帝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考生們紛紛下跪行禮,秦元君僵硬刻板地做著規規矩矩的動作,不敢有絲毫的差池。

與其他考生激動的心情不同,他已經不知自己對宣德帝是什麼感受,是熟悉嗎?不是,好像並不是。

因為他“庶子”的身份,他從未進宮見過宣德帝,對於宣德帝的印象,還停留在百姓口中“那濃眉大眼,方正威嚴”的天皇老子的形象中,眼前露出既嚴肅,又慈祥笑容的宣德帝,與他腦海中的那個人完完全全不同。

是歡欣嗎?是喜悅嗎?

不是,好像也並不是。

他不知為何自己高興不起來,就好像季雲卿偷偷塞給他一張從祠堂偷來的季明珠的畫像一樣,那樣一個聰慧得體、溫婉柔順的女子,他連見都沒見過,一張假的畫像,說她是他的母親,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不僅僅是季明珠,就連眼前活生生的宣德帝,好似都離他十分遙遠,虛幻得不像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