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我和父親俱是一愣。父親怔住,大概是沒有想到顧長熙會跟他解釋這般,而我心下一驚,是沒想到顧長熙居然可以想到一個這麼周全的借口,以學院的名義為我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還有什麼勞什子的合作學校,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顧長熙雖然明上是在批評我,而實際上卻是暗裏地在為我解圍。
我揪著自己的衣角不停地擰啊擰,無言感動在我心裏蔓延,鼻子又有些發酸。
他總是在這樣的時刻出現,我閉上眼睛默默地想,總是。
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我又不忍去想。
父親麵露難色,可仍心有不甘,在他說話前,我搶先開了口:“顧老師,我錯了。”
顧長熙轉過來頭來,瞧著我,輕輕拍拍我的肩,卻沒再說話。
“爸爸,”我艱難地叫出這兩個字,酸澀地道:“再見。”
說罷,我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我站在星輝門口,愣愣地瞧著這瓢潑般的雨柱,一道車燈打過來,密密麻麻地銀白色細線在黑色的夜幕裏細細地織著。
我猶豫了片刻,一頭紮進了雨簾中。
雨點帶著涼意和濕潤的氣息,重重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想起小的時候曾經頑皮,也曾在細雨濛空中與夥伴一起玩耍。那個時候母親總是在屋內嗔怪地喚我回去,而我卻捂著耳朵置之不理,任憑小雨將額前碎發打濕,散散地搭在眼前。
此刻,我多想她能再罵罵我。
淚水和雨水在臉上交織,我越走越快,心中越發擁堵,好似連日以來的隱忍和退卻都到了一個極限,我聽見自己的胸膛中烈烈地跳著,在尋找一個突破口噴泄而出。我不由自主地邁開步子,索性在雨夜中奔跑起來。
去哪兒?
——不知道。
方向?
——不知道。
我隻是機械地盲目地在這大雨中奔跑著,重複著人類最初的本能動作。街上的人打著五顏六色的傘,躲在他們自己的一方天底下,向我投來驚異奇怪的目光。也許,他們在想,看哪,這是一個瘋子。可是那又怎樣?我不想理也不想看,自顧自地奔跑著,冰冷地空氣從我的鼻腔進入肺裏,又帶著體溫變成我眼前嗬出的白氣。街燈和行道樹在我的眼角一一向後掠去,好像往事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重演。我想起那本金燦燦的《天壇》專著,想起那晚閃爍的白色屏幕,想起敦煌一望無垠的黃沙,想起黃昏係館樓下紛紛揚揚的白雪……
我忽然想嚎啕大哭,哭這一路的心酸和難受,哭這一路的起起伏伏,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葉扁舟,在一片汪洋裏,隨著鋪天蓋地地暴風雨飄來蕩去,一會兒被推入浪尖搖搖欲墜,一會兒又被打入穀底幾乎溺水窒息。
世界廣袤,天地浩大,誰也不知道這葉微小又無助的小船。
誰也不知道這艘小船裏小心守候的一抹親情。
還有——
她期期艾艾、卑微謹慎卻見不得光的感情。
天邊一道閃電撕夜空,像一條猙獰的蛇的圖騰,城市在一個秒針刻度的時間中變得如同白晝,我不由閉上了眼睛。
而下一秒,我撞上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像一堵牆,橫在我的身前。
我睜開眼,跌入一雙漆黑深沉的眼睛,退後一步,顧長熙就立在我一尺之遙的地方,額前滴著水,衣衫盡濕,襯衣緊貼在他的胸前,隨著他的呼吸淺淺起伏。
他抬起手,環過我的肩,將那件寬大的外衣套在我的背上。他的氣息和暖意瞬間將我包圍,雨下那麼大,而內裏卻是幹燥暖和,並未被水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