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坨頂有習習涼風。希熱頭尿完索性不收回那玩藝兒,亮在這天地風之間,涼一涼,爽快爽快,反正這裏兩條腿的人都已走光,那些旱季氾濫的黃鼠也不欣賞他那玩藝兒。他心中有些發狠。
“好不知羞哎,那東西是掏出來晾的嗎?咯咯咯咯……”沙坨坡下冒出一人頭,正好撞見了他的那物兒。
“娘的,原來是你,換了別人我還收錢哩!”希熱頭咧歪著皸裂的厚嘴嗬嗬樂,當著自己女人蓮娃兒他大大方方收回玩藝兒胡亂塞進褲襠裏,說咋這會兒才送飯來?
“村裏人都回去了,俺當是你也回去呢。”
蓮娃兒從籃子裏拿出苞米麵餅子蘿卜條兒鹹菜和一罐兒菜湯就手放在沙坨頂上,看著自己男人狼吞虎咽風卷殘雲。
然後,兩口子望著旱透的地裏枯黃的苞米棵子發呆。眼前的沙坨子猙獰起來。空氣也神秘地凝止不動。生活很是跟他們過不去。這一年吃啥呢,家還有偏癱的老爹,正上學的小女嗷嗷待哺,他們還計劃著蓋一座一麵青磚房子。苞米價看漲,村長說他們種的苞米都賣到美國喂牲口當飼料,今年本是很有希望實現他們蓋房理想的一半兒,可這下全完了。老天不給他們撒尿。老天不撒尿他們一點兒轍也沒有。
“爹叫你回去呢。別守這兒了,就是等來雨,那苞米棵子也不能結棒子了。”晃晃的陽光下蓮娃兒的臉白裏透紅,更顯嬌美,村裏人都說希熱頭的女人像掛曆人兒似的,那臉是白雪花膏堆成的,日頭咋曬也曬不透。希熱頭此刻無心欣賞老婆的雪花膏臉,依舊呆呆地盯著幹涸的地裏枯萎的莊稼。他謔地站起,操起一旁的鐮刀瞪噔噔衝進苞米地,亂砍起來。唰唰地,劈哩叭啦地倒著那些被砍下的苞米棵子,希熱頭的鼻孔噴著熱氣,嘴巴罵著髒話:“我操!我操……”
踐踏夠了自己辛辛苦苦幾個月的勞動果實,希熱頭才咬牙切齒地解恨般地按住自己女人蓮娃兒在那幹苞米棵子上做了事,然後夫妻雙雙回家。沙坨子頂上留著那個小窩棚,顯得孤立無援的樣子戳在那裏。
他們回到村子就聽到了那個激動人心的消息。
離鄉政府門口不遠處S著一堵水泥牆,原本是廣告語錄牆,依稀可見書寫的標語:晚生晚育,優生優育;植樹造林,防火防盜等。如今不同了,原先的口號語錄全被五花八門的尋人啟事、稅務通告、酒肆信息、祖傳秘方包治淋病等亂七八糟的紙張給鋪天蓋地遮住了,而且層出不窮,新舊交替,尋驢啟事掩著哪個傻女失蹤條目,令人望而生畏,畏而心動,目不暇接消磨時間,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於是這堵牆便成為沙鄉一個風景,招攬往來人等,有時引發成寂寞沙鄉很長時間的熱門話題。近日,牆上又出現告示說通遼市娛樂城來此沙鄉招工,隻要是女性,十八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均可報名,唯一條件是相貌端正(漂亮更好),身體健康豐滿(不豐滿也可)。
消息牆上的這條誘人消息,如荒草地的秋火,幹沙灘上的白毛風般卷亂了沙鄉幾村所有娘們兒的心。女人的一半兒是男人,男人們自然更是被埋在其中,如一頭頭闖人風火中的駱駝般傻頭傻腦東奔西竄南探北問消息的真假虛實,以及自己女人或女兒的可能性。
鄉政府旁的那所小旅店這回熱鬧得不亞於縣城騾馬市場。通過娛樂城的兩個招工者,男的像電影上黑社會老大的保鏢,女的像電影上腰纏萬貫的富婆兒,渾身珠光寶氣,不管真假,很是令人眼暈,倒大方地坐在爬著臭蟲的炕沿上,伏在小髒桌上匆忙登記那些擠破門檻的報名者。管吃管住月薪八十元,這對窮苦的沙鄉農民是多麼大的誘惑喲。競爭極其慘烈。有鄉派出所警員維持秩序,鄉裏的頭腦腦們也參與行動,當然免不了塞些條子給那二人。
年輕美貌的村姑們被一網打盡。眼斜鼻歪嘴巴大的,也使出大本事,報上名的據說也有幾個。唯苦了二十五歲以上的已嫁少婦,其中有幾分姿色的,磨破嘴皮擦破腦袋,拿出渾身解數。鄉長出麵幹部套磁,全麵圍攻兩個招工者,據說有兩個也很有希望擠進“組織”的隊伍。躺在土坑上,蓮娃兒推了推就要睡過去的希熱頭。
“不成,養兩天再說,成天啃貼餅子。”
“去,誰指那個了。人家有話說。”
“有屁快放,老子困死了,明兒一早還上河灘地種蘿卜呢。”
“你陪我去、去呀……”蓮娃兒鼓足了勇氣。
“去幹啥?”
“報名……”
“報名?報啥名?”希熱頭一頭霧水。
“你這死鬼!”蓮娃兒氣得差點哭出來。
希熱頭這才當真,也明白了愛妻所指的報名的含意。嗡聲嗡氣地說:“你都二十九養了孩子啦!”
“東院三喇嘛的芹菜都二十七了,還報上了名,也養過孩子。”
“她養的孩子一個也沒活,還比你小兩歲。”
“可看著我比她水靈多了,是不是?”
“那倒是。她真成了?”
“騙你是小羊羔子/ 第二天他們提一籃子雞蛋去報名。
那位黑社會老大保鏢似的男人用粗手摸索著大紅雞蛋,哢嚓一聲磕破蛋殼兒,一揚脖兒生吞了那蛋青和蛋黃。口稱鄉下雞的蛋,真他娘的鮮。說罷很是那個地看著“富婆兒”嘎嘎嘎樂。那位“富婆兒”
皺著眉頭,倒沒樂。
蓮娃兒心裏極不舒服。希熱頭如盯一頭野豬般盯著那個男人。心想城裏人咋變得都像野物兒似的。
身份似是老板的那位“富婆兒”最後收購了他們的一籃子大紅雞蛋,卻拒絕了蓮娃兒報名。她說三十個名額三百人報名,她都多收了十名,回去還不知咋安排呢。婉言謝絕,一連串地感謝大紅雞蛋。弄得蓮娃兒、希熱頭都有些不好意思。
蓮娃兒如一隻泄氣兒的皮球兒,嘴巴撅得可吊油瓶,回家的路上一聲不吭。希熱頭卻心中竊喜,這麼好的女人遠離身邊,他可舍不得,在一起吃糠咽菜也幸福。蓮娃兒嗔怪:“那新房呢,啥時候蓋成?今年這麼旱,吃啥,吃返銷糧,錢呢?”希熱頭說天無絕人之路,麵包會有的。
送走女工隊伍那天,鄉政府門口的長途車站好不熱鬧,大大超過了以往為當兵入伍者送行的場麵。母送女,哥送妹,夫送妻,提包攜兜,塞雞蛋,遞手帕,吵吵嚷嚷,擠擠搡搡,眼淚與笑聲齊下,囑咐與要求並提,當那輛滿載女人和希望的長途汽車嗚嗚吼著終於消失在揚起的塵埃之中時,這邊的一切喧嘩才戛然而止。人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悵悵然,老母提衣襟拭淚,男人瞪著天邊發呆,小夥子們心裏尤為酸酸的醋醋的,沒著沒落。村裏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們走光了,都被那對狗男女卷走了,往後的日子可咋打發喲!為啥不招男工呢,小夥子們仰天長歎,為自己不是女孩而懊惱。逃離沙鄉進城,是這裏每個年輕人的夢。
女孩子們走後,村裏很是寂寥悲涼了一陣兒。後來有信息反饋了,有的姑娘給家裏寄來了百捌拾元,有的把帶去的衣物全捎回來,說娛樂城的行頭不同於鄉下衣裝,當然也有個別被辭回家裏來的,但閉口不談娛樂城的事情。
那天,希熱頭的女人蓮娃兒沒什麼不正常,隻是晚上竄了一趟鄰居三喇嘛家的門兒,希熱頭問千啥去了,她答隨便問問芹菜的情況,希熱頭問芹菜在通遼咋樣,蓮娃兒說芹菜在那邊幹得不賴,三喇嘛開始張羅著蓋磚房了,希熱頭說不就是月薪八十元嘛,蓮娃說還有獎金紅包啥的,不止八十。
翌日,蓮娃兒就失蹤了。
希熱頭急得如吃了辣椒的猴子。這時,那位躺在西屋炕上偏癱的老父親說話了:“不用急,不用急。”
“趕不是你媳婦,能不急嗎。”
緘默片刻後老父親說:“你知道她去了哪兒?”
“哪兒?”
“通遼。”
果然,放學回來的女兒遞給爸爸一張條子,說是媽媽路經學校留給她的。內容大致就是為了新房子去通遼找芹菜試試命運,讓他別著急雲雲 希熱頭罵娘跳腳,可也無奈。又一想,你一個半大娘們兒,人家哪能用你,肯定沒幾天就會滾回來的。
可蓮娃兒過了一個月也沒見回來。
天撒“尿”了。旱了一春的老天終於憋不住,撒“尿”了。滿天雨幕,傾盆而瀉,大地被這“尿”泡得如一隻落湯雞。
可農民們望著雨中的沙坨地無動於衷,重新播種吧,霜降前來不及成熟長不成糧食,老天撒的這“尿”等於沒撒一樣。
希熱頭偏癱在炕的老父親卻不這麼看。他哢兒哢兒咳嗽著把兒子叫到炕前說話:“還有一種晚田作物能種!趕得上霜降前成熟!”
“蕎麥?咱這兒沙坨地從來沒種過,那是庫倫南邊兒丘陵地種的作物 “你懂個屁!早先我當‘孛巴’那會兒去過庫倫南丘陵地,也是這會兒撒種,我們這兒沙坨地不種是嫌蕎麥產量低,需肥大,好土地好雨水才成,怕沙坨子裏長不旺。依我看,完全可以種旺了!”
“咋說?”
“這麼大的雨水,現在沙坨子裏種啥長啥,再上足了肥,都能長瘋嘍。”
“那種子呢?”
一說種子,被村人稱之為老“孛”的老父親閉嘴了。這沙窩子村從來沒種過蕎麥,哪兒來的種子喲,說了半天等於白說白熱呼了。歪靠著枕頭癱著半拉身子,老“孛”冥思苦想,嘴裏嘀咕蕎麥一斤賣一塊八能頂三斤苞米,庫倫南的人都靠蕎麥發了,聽說全出口到小日本賣大錢。
“那咱們種吧,爹。”希熱頭來勁兒了。
“那種子呢?”這回輪著老“孛”反問。
“當年你走南闖北去過庫倫南,想想轍呀!”
一句話提醒了老“孛”那偏癱的腦袋。
“著,娘的腿,明天套車,不,現在就套!”
“套車幹啥?”
“拉我去庫倫南。”老“孛”歪在枕頭上眯縫起眼睛,似乎馳入遙遠的回想,不好意思地笑笑說:“當年我在那兒相過一個小相好兒,興許她還活著,找她去!”
希熱頭下炕去套車,按照老爹指示車上裝了兩麻袋苞米,又怕不夠種子錢,把一口吱哇亂叫的克郎豬也綁在車上。然後,車上拉著老父、克郎豬、苞米,希熱頭向庫倫南二百裏外的黑河套村進發了。
風餐露宿不停奔走,第二天傍晚他們終於摸進了那個黑河套村。一個十多歲小孩領著穿過一幢幢磚房間狹道兒,停在門口有一棵老榆樹的五間亮瓦紅磚房前說:“這家就是你們找的齊奶奶家。”
門口拴狗,門洞停摩托,顯然殷實。院裏很熱鬧,砌著兩個明灶,幾個年輕女人正在壓蕎麵,有一白發紅額身板兒硬實的六十多歲老太太在一旁指揮,笑聲朗朗。
“你是五十多年前跳安代(安代:薩滿教的一種,邊歌邊舞為主要形式。)的小齊爾瑪嗎?”老“孛”從門外衝院裏喊。門口的狗汪汪叫起來。“哪個小子這麼沒大沒小的!”
“嗬嗬嗬嗬。”
“你是……”見是陌生人,齊老太疑惑地走出來。
“我是跳‘孛’的‘石禿樂哥哥’(石禿樂哥哥:流傳在科爾沁草原地沙鄉的一首情歌中的主人公。)嗬嗬嗬……”
“哦?!”齊老太湊近著端詳。“你老鬼還沒死哪?”
“快哩,快哩,趕在死前來看你一眼,咱們倆躲雨的那黑窯洞沒塌吧?”
“你這缺德鬼……”齊老太臉頰飛過紅暈,回頭喊兒子。“二虎子哎,快出來,咱們家來貴切了!”(切:方言,客人。) 齊老太又回頭嗔道:“到家了,你倒是下車呀!”
“下不動,除非你抱我下去。”
“老不死的,不害臊,沒正經。”
“真的,不誆你。”
“咋了?”
“癱了。瞅我這輩子太累了,老天叫我癱著歇歇。”
齊爾瑪老太眼角微紅,神色黯然。
這會兒二虎子揚著酒氣走出屋。“媽,誰來了?哪兒的切呀?”
“媽小時的幹哥,遠道來的,快叫大伯。快去呀,去背一下大伯,他腿腳不利索!”齊老太訓斥起發愣的兒子二虎子。
“別、另讓我自己的兒子背著吧,知道我來串門是咋的,辦著酒席!”
“俺小孫子今日滿月,你趕上了……”齊老太占了便宜嗬嗬樂。
“有酒喝,我給你當孫子也行啊, 當年的一對兒小冤家就這麼逗笑著,老“孛”被背進堂屋安頓好,忙得齊爾瑪老太前後照應,一一叫喚兒孫媳婦人等過來相見。老頭兒早死,她一手拉扯大孩子們弄成如今家業,很是令“石禿樂哥哥”歎服。心說幸虧你爹沒讓你跟我。
閑話說完,酒足飯飽,“石禿樂哥哥”就說明了來意。指著車上的豬和苞米:“嫌少我把自個兒先押在這兒。”
“豬和苞米全拉回去,你也值不上兩個銅板兒。二虎子,快去倉庫裝蕎麥種,你大伯的事兒耽誤不得,節氣不等人。”
豬和苞米留不留的問題,他們爭執了很長時間,急得當年的小齊爾瑪姑娘差點掉下老淚,說:“當年黑虎山行‘孛’時,我路遇狼群,你趕走狼群救過小妹一命,今天你求著小妹,我哪能收你東西,這不罵我一樣!”
最後商定齊老太派兒子虎子去哈爾沙村幫著搶種蕎麥做技術指導,東西全數拉回,秋日收獲後還回蕎麥種。另外一條是“石禿樂哥哥”留在這裏住幾天,村裏有一針灸大夫專治偏癱,治一治試試,讓當年的小幹妹子侍奉幾日好生活,反正他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忙。盡管為難,盛情難卻,老“孛”還是依了齊爾瑪幹妹的安排。
三日後哈爾沙村北十裏外的那片撂荒的沙坨地上,出現了兩位播種者。犁鏵頭翻開波浪般的濕軟的土地,黑褐色的蕎麥粒兒均勻地撒在壟溝裏,經木頭滾子一壓,蕎麥種便被埋在兩寸厚的濕士層中。嫌自家地少,希熱頭又播種了鄰近別人撂荒的坨地,麵積達到十幾畝,很是一大片。希熱頭和二虎子勞動中結成友誼,如若親兄弟,一同吃住在那座沙坨頂上的窩棚,晚上收工後喝酒聽收音機,白天一邊播種一邊唱亂七八糟的歌兒解悶兒,要不講各自女人的事兒。一說到蓮娃兒,希熱頭很是有些淒涼,歎氣說“窮啊,沒辦法。”二虎說“沒關係,往後讓兄弟幫你一把,有事說話,早點讓嫂子回家操持,讓女人外邊瞎折騰啥呀。”希熱頭說“是,是,這回你幫了大忙了,我哪能老麻煩你,你也過日子”,等等。
閑得慌的村人出來看稀罕,“你們種啥呢?蕎麥。蕎麥?數數就秋天了,你們收草還是收糧?”“管你屁事,我就想收草。”於是村裏傳開了希熱頭種草籽收草的傳言,有人便打聽是不是今秋哪兒髙價收幹草,弄得希熱頭哭笑不得。
種完蕎麥,二虎子就回去了,走前詳細交代了蕎麥出苗後的鏟膛除草追肥等事宜。又過了些時日,當綠油油的蕎麥苗托著兩片小圓葉子拱出土布滿這片沙坨地時,希熱頭就像一個醉漢般站在沙坨頂嗬嗬嗬地瘋笑不停。“哇哇哇蕎麥!蕎麥!我種出了蕎麥!我種出了蕎麥!嘔——嗚——哇!”
嗥得像狼,驚飛了野坨的鳥兒,嚇得沙地的鼠找不著北亂竄。這時希熱頭的爹老“孛”,那位當年的“石禿樂哥哥”回來了,奇跡般地拄著拐棍站在屋外。是二虎子開著三輪摩托送回來的,外帶一袋化肥。
“是你幹姑請的大夫給了我腿。”
希熱頭撲通一聲給二虎子跪下了,哽咽著說:“這是我跪給幹姑的,我希熱頭終身不忘她老人家的恩德……”說著泣不成聲,語不成語。苦難中的希熱頭,哪兒遇到過這種好事,這種接濟喲,為了支撐這家,他顧老提少,夫妻散離,心中的苦,浩如東海,他豈能不受感動,五味湧心頭!
幾天後,希熱頭突然收到了一封彙款單。鄉郵員喊著他的名字把一封綠色信封交給他,“你老婆寄錢來了,二百元,這兒簽字。”希熱頭嚇了一跳,以為聽錯了。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見綠色信封式的彙款單,嘴裏嘀咕著,“這就是兩百塊呀,信封裏哪有錢啊!”粗手指費勁地掏著扯指著,就是找不出那兩百塊錢。鄉郵員哈哈笑著告訴他得拿這信封到縣郵局才能兌換現金時,他才一知半解一頭霧水地嗬嗬笑著說“原來這樣,真夠麻煩”等等。
這兩百塊刺激得希熱頭炕上烙餡餅般,翻來覆去想媳婦蓮娃兒。弄得炕頭的老“孛”發話了。
“樂個啥,你當那是啥錢。”
一句話把希熱頭擊蒙了。
“這是啥話?”希熱頭沒好氣。
“你沒聽村人說?”
“說啥?”
“去通遼娛樂城上班的姑娘們,上著啥班。”
“上著啥班?”
“三陪<>”
“啥叫三陪?”
“陪酒、陪舞、陪……”
“陪啥?”
“陪睡!”
“我不信!蓮娃兒不是那種人!”
希熱頭從坑上一躍而起,像吃人似的,怒視著親老子。
老“孛”歎了口氣,深深歎了口氣。“兒子,我也不信啊,但願不是 啥陪 ”
一石擊起千層浪,希熱頭種出蕎麥有望收獲的好心情,被這事衝得無影無蹤,成天悶悶不樂。他幾次決定去通遼看個究竟,可家和蕎麥地離不開人,莊稼耽誤不得,隻好拖下來半信半疑中熬日頭。
這一天他上沙坨地看蕎麥,一下子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了。前兩天還綠油油的蕎麥地,現在一片雪白!茫茫一片的雪白!蕎麥開花了,每株綠色的蕎麥棵子上承托著四五簇白燦燦的小花朵,連成一片雪白色,似一夜間天女散下的花兒般鋪蓋住了遼闊的沙坨地,滿目雪白,隨風起伏,壯麗無比。
希熱頭驚呆了。嗬嗬傻樂。老“孛”頭聞訊而來,拄著拐棍站在蕎麥地中間,也傻樂。縈繞在他們中間的那絲鬱悶和不快,一下子被這美麗被這勞動的成果所帶來的喜悅給衝淡了,衝走了。他們的心情登時好起來了。十歲小女在蕎麥花中追逐蝴蝶,急得爺爺大呼小叫,“別碰掉花,別碰掉花,那花朵到秋天就結成黑沉沉的蕎麥粒兒!”
“爺爺,白色的花兒咋能變成黑色的麥粒?”
爺爺無言以對。心裏說我上哪兒知道去,又喊:“你問那蜜蜂,它們天天叮咬,肯定知道!”
祖孫三代守著美麗的雪白的蕎麥地,都醉了,像一幅油畫,遠遠看去,在無際的雪白色海洋中人也如蜜蜂般星星點點,神奇而充滿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