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公糧到邊區山地的大車隊伍,在臘月初的風雪天氣裏,綿延不斷,浩浩蕩蕩地前進。細看起來,這隊伍並不整齊,而且有時顯得紛亂。其中騾馬全掛的車輛並不多,最多的是單套牛車,有的多加一匹小毛驢拉著長套。還有的是在車軸上拴一條繩子,車夫一邊趕車,一邊低著身子往前拉,他是心疼他那力氣單薄的牲口,初次走這樣長遠的道路。然而,如果從頭看到尾,看到這一支從冀中腹地,甚至是從津浦線,一直延長到平漢線的、晝夜不息鼓動前進的大車隊伍,我們就可以真正認識它的雄壯的氣魄和行動的重大意義。

子午鎮和五龍堂的車隊,隻是其中的一個小隊。高四海是小隊長,春兒是指導員,她的任務除去政治工作,還要前後聯絡這些車輛和照顧那些車夫們,使得行進和休息的時候,人和牲口都能吃飽喝好,找到避避風雪的地方。她穿著一件破舊的灰布麵羊皮襖,束一條搭包,頭上戴一頂新氈帽,剪好的氈帽邊緣,緊緊護著她的耳朵,露出的鬢發上,沾著一層厚厚的霜雪。

大車行軍,遇到風雪是最大的困難。車夫們寧肯艱難地前進,也不願意站在風地裏停留休息。他們一心一意要趕到鐵路邊上,交割了任務。而大車前進,也像軍人行軍一樣,前麵頂住了,就要停止半天。每逢這樣的時候,車夫們喊叫著,袖著手抱著鞭子站著,有的就在車底下生起火來,烤手和烤化凍結的抹車油瓶他們走到定縣境,平漢路上彼伏此起、接連不斷的隆隆的炮聲和爆破聲,使遠近的大地和樹林都展動起來,拉車的牲口們,豎起耳朵驚跳著。車夫們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激烈的戰鬥的聲響,炮火的聲音,完全把寒冷趕走了。

這是向敵人進攻的洪大的聲響,是華北抗日戰場,全體軍民出動作戰的聲音。這一年冬季,日本向蔣介石進一步誘降,投降的空氣籠罩著國民黨的整個機構。響應敵人,他們發動了反共髙潮。

我們發動了粉碎敵人封鎖的大戰,拔掉敵人據點,破壞敵人的鐵路公路。這是一次強烈的總攻,戰爭在正太、同蒲、北寧、膠濟、平綏、平漢、德石全部鐵路上,同時展開。

芒種所在的部隊調回了平漢線,兩位記者同誌也隨同前來。各地民兵、民工,都來參加戰爭和破路工作。炸毀鑿斷,兩個人抬起一段鐵軌,一個人扛起三根枕木,一夜的工夫,平漢路北段就隻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窪。

“把大車趕到山裏去吧!”車夫們在路上呼喊著。

在鐵路邊緣,一種通過兩道深溝的運糧工作,緊張地進行著,無數民工扛著公糧口袋,跑過橫搭在深溝上的木梯,木梯不斷上上下下跳蕩著。

在這樣緊張的戰爭情況和緊張的工作裏,芒種和春兒,雖然近在咫尺,佴也未得相遇,做一次久別後的交談,哪怕是說上幾句話,或相對望一眼也好。實際上,此時此刻,他們連這個念頭也沒有。他們的心,被戰爭和工作的責任感填滿,被激情鼓蕩著,已經沒有存留任何雜念的餘地。

當把稂食平安地運進邊區,平原和山地的炮火,還沒有停止,而且,越響越激烈了。

九有一天,變吉哥站在駐地最髙的一個山頭上,遙望平原,寫下一首歌詞:

我望著東方的煙霞,我那遠離的親人的臉的顏色。

你是為敵人加給你的屈辱激怒?

還是被反抗的硝煙炮火所熏蒸?

煙塵飛起,是敵人的馬隊在我的村邊跑過?

我聽到了孩子們的哭聲。

我望見你從村莊裏衝了出來,用寨牆掩護,向侵略者準確地射擊。

太陽從你的懷抱裏升起了,它奔著我滾滾而來。

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鬥爭,巳經把平原和山地的人民聯係成血肉一體。我們的陣線像滹沱河的洗水一祥綿長,也像它的流水那樣衝擊有力。

親人啊,你的影子昨夜來到我的夢中。

我珍重戰鬥的榮譽,要像珍重我們十幾年無間的愛情!這是一首簡單純樸的歌詞。但是,即使是這樣拙笨的並沒有多大才華的歌詞吧,假使它能幸運地伴同那粗糙的紙張和油印的字跡,遺留下來,使曾經度過這段光榮的歲月的人,在若幹年以後重讀起來,也會感到特別的清新親切,而不得不興起再一次身臨其境的感覺吧。它將在很多地方,超過那些單憑道聽途說、臆想猜測寫成的什麼巨大的著作!雖然它不一定會被後來的時隔數代的批評者所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