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船上跳下來,腿腳全有些發軟,忽然一陣心酸,倒想坐在河灘上嚎啕大哭一場。
人們衝著她招手、喊叫,丈夫也轉過身來望著她,秋分紅著臉爬上堤坡。
在平原痛苦無依、人民心慌沒主的時候,他們回到家鄉來了。
秋分爬上堤坡,鄉親們見她來了,說笑著走散了,慶山望著她笑了笑,也轉身進小屋裏去。公公從河灘裏背回一捆青草,撒給那幾隻臥在小南窗下麵休息的山羊。秋分笑著問:“出去了十幾年,這是發財回來了?”高四海摸著一隻大公羊的犄角說:“發財不發財,我還沒顧著問他,反正弄了一群這個來,也就有我一冬天的活兒了。你也還沒有吃飯吧?快到屋裏和他一塊兒做點吃的。”秋分走逬屋裏來,好像十年以前下了花轎,剛剛登上這家的門限。她覺得這小屋變得和往日不同,忽然又光亮又暖和了。
自己的丈夫,那個高個兒,正坐在炕沿上望著她,她忍不住熱淚,趕快走到鍋台那裏點火去了。她家燒的是煤,埋在熱灰下麵的火種並沒有熄滅,她的手一觸風箱把,爐灶裏立時就冒起青煙,騰起火苗兒的紅光來。望著旺盛的火,秋分的心安靜下來。她把瓦罐裏的白麵全倒出來,用全身的力量揉和了,細心切成麵條兒,把所有的油鹽醬醋當了作料。水開了,她揭開鍋蓋,沸騰的水紛紛竄了出來,秋分兩手捧著又細又長、好像永遠扯不斷的麵條兒,下到鍋裏去。
忽然,在炕角裏,有一個小娃子尖聲哭叫了起來。高慶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個不到兩生日的孩子睡醒了,抓手揪腳地哭著。
“唔!這是哪裏來的?”慶山立起身來,望著秋分。
“哪裏來的?”秋分笑著說,“遠道來的。你不用多心吧,這是今年熱天,一個從關東逃難來的女人,在河口上叫日本的飛機炸死了,咱爹叫把這孩子收養下來。要不,你哪裏有這麼現成的兒子哩!”慶山笑了,他把孩子抱了起來,好像是抱起了他的多災多難的祖國,他的眼角潮濕了。
吃飯的時候,髙翔趕來了,兩個老同誌見麵,拉著手半天說不出話來。慶山從裏邊衣袋裏,掏出一封信,交給高翔說這是我的介紹信,組織上叫我交你的,還怕路上不好走,叫我換了一身便衣,趕上一群山羊。路上什麼事也沒有,沒想到和你碰得又這樣巧。”高翔看完了信說你來得正好。在軍事上,我既沒有經驗,新近遇到的情況又很複雜。你先不用到髙陽去,就幫我在這裏完成一個任務吧!”慶山正要問什麼任務,髙翔的爹領著小女孩來看兒子了。
秋分拉著小女孩問你找誰來了?”小女孩慢騰騰地說:“俺爹!”秋分指著高翔,小女孩沒想到她的爹竟是一個完全麵生的人,不敢走過去。高翔過來把她抱起,秋分又逗她:“誰叫你來找爹?”小女孩笑著說俺娘!”引得人們全笑了。慶山對髙翔說我好像從沒見過她,長得這樣髙了!”秋分說你哪裏見過她,你們走的時候,她娘剛剛坐了月子!”“要不大人就老得快,”高四海笑著說生叫這些孩子往上頂的!”髙翔說,我看就是秋分嫂子不顯老,還是我們離開時那個樣兒。”秋分笑著說那是你近視眼的過,我老了你也看不見。